距离浣城二中一公里，烧烤摊从九点开到现在十二点，只剩下一桌人，四人看起来不过高中年纪。
桌上堆着东倒西歪的啤酒罐，油渍滴在塑料薄膜上。
穿黑红校服的男生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描述班里女生如何暗送秋波，新交的女友又怎样温柔体贴。
潘子听着听着心里酸溜溜，心想着这小子都有女朋友，顿时邪火升起，抓着啤酒瓶就对着嘴喝，可瓶子早空了，他舌头干燥皱起眉，想吃口菜，又发现烧烤盘只剩几根焦黑的签子。
“诶，没菜了。”潘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猴子。
猴子头疼地嘶了一声，起身到边上沙滩椅后边，这坐着个人。
这人身上灰卫衣，捞起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臂上有几道油崩的红印，黑色橡胶围裙上也是油渍斑驳。
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拉不下脸谄媚，只能挂着点讨好的笑：“方俞言，你也来吃点撒？就这样干坐起啊？”
方俞言摘下蓝牙耳机，放下手机，看了猴子一眼又扫了一眼桌子。
这都空了，吃个毛——
方俞言立马笑出来，上道得很：“菜少了迈？再整点逗是，不都说了我请吗，吃不饱是怎么个事哦，哥几个随便再挑点嘛，我来烤。”
潘子听到这话顿时捶捶胸口，一副好兄弟样：“有你这句话！”
入秋的天，烧烤炉子前又烫又热，方俞言被火催得额头流汗，像嫩豆腐上撒了几滴水。
一双狐狸眼被火焰烤得亮闪闪，倒映出火光来，眼下痣格外耀眼。
他动作老练，很快将一大盘菜端上去。
几个人得了好处，装模作样发出哄笑，夸夸其谈方俞言厉害大方。
“这得要不少钱吧？”裘康田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知道要不少钱就别使劲装啊。
方俞言汗水在额头上挂着，笑起来时跟眼睛一块盈盈发光：“小意思，还多亏猴子给我找到工作。”
这顿饭猴子请客方俞言买单，于是几人又跟猴子称兄道弟起来。
“我去拿件酒来。”
方俞言躲进店里，拿铁钩子勾着件酒往外拖，老板走过来，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试探问：“这些是你同学啊？”
外边笑声沸反盈天，方俞言看了一眼，对着老板嗯了一声。
“关系好吗？”
“还行。”
方俞言知道老板在笑什么。
高中生，这大晚上不回家跟个街溜子一样，堆在这喝酒撸串像个什么样子，还穿着校服。
说到底还是自己欠人家的，在县城里想找份兼职比登天还难。
更别说方俞言这种高中生，人家找工作都是全天待命，你只有晚上有时间打工，哪能愿意。
虽说猴子整日游手好闲，在街头巷尾混日子，却真让他表哥帮方俞言揽到这份烧烤摊的活儿。
烤炉前烟熏火燎的日子里，方俞言倒是咂摸出味儿来——中介找工作哪有不抽成的道理？方俞言占了人家便宜，该表示。
外婆又常说人要有良心知恩图报，何况猴子平时虽然没明说，方俞言也能感觉到他时不时的暗示，便抽了个空让人拉着几个兄弟一块撸串。
眼下看来，这顿还真是要连本带利把他榨干。
几人喝开心了，猴子像个皇帝般指点江山起来，说：“方俞言呢？！”
方俞言没办法，只得应了声。
猴子喝得迷迷瞪瞪：“本来不想让你喝的，但是明天不用回上学，你说你这不得意思一下，来一个来一个。”
“猴哥不行啊，上班呢。”
方俞言话音刚落，就有人钻了字眼：“什么猴哥不行，猴哥行得很！”
猴子诶了一声，端着个酒杯指了指：“这都包场了，今天也没什么工作，你这不得……”
有人拉长音喔了声，赞同又默许地笑：“方俞言怎么也得喝瓶白的，找工作有多不容易啊！”
在一阵叫唤起哄中方俞言推辞不了，喝了，这才被几人放开。
方俞言一瓶白的猛灌下去，五脏六腑都被一股热流冲击，颧骨都红了。
“那个是谁？他老早就坐那了吧？”潘子皮肤黑，喝酒喝上脸也看不出来多少，指着一颗不远处的大树。
几人看过去，还真有个人，穿着个二中校服。
有人认识：“诶，咱班学霸怎么在这啊！在等谁啊。”
方俞言并不在意，视线随意一扫，觉得有几分眼熟。
看清那人脸后方俞言手指抽动两下。之前白天校服脱了没注意到，可能是晚上冷，这才把外套给穿上。
那人头发没剪，长长的刘海搭在眼睛上，半遮不遮，高大身影只窝在树底下椅子上啃坨饭团。
那人感受到几人的目光，眼睛看过来，不带动一下。
潘子问：“你们学校的？诶这兄弟叫什么啊？”
裘康田是两校服成员中的一个，在学校是方俞言的同桌：“周……周瑾白！不是，都这么晚了，像他这种书呆子不应该该在家里喝他妈给他热牛奶睡觉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瑾白……成绩常年霸榜年级第一，方俞言这种从不在乎成绩的人都有所耳闻，两人在同一个班，他平时也没见得这人跟谁有什么交流。
周瑾白在学校不是刷题就是看书，两人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方俞言一时之间没想出他的名字。
“他还在看我们。”潘子咬了口韭菜道。
周瑾白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方俞言身上。
是在看我。方俞言感受到身上的视线，心里想道。
跟踪狂。
不。
方俞言想起来了。
还是有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