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七重天。
天妖大战以拂苍的死亡彻底告一段落。
作为斩杀宙落和拂苍的第一功臣，莫离被正式册封战神，莅任崇武阁阁主，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战神。
庆功宴上，莫离华服加身，万众瞩目。
历经艰辛，她终于走到了自己过去所不敢设想的高度，然而面对众人的艳羡与仰慕，她心中却并无欣喜之感。
在那华丽的光影中，莫离看到的只有那些死去的人的脸。
这一路走来，她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失去了自己最敬重的师长，也失去了诸多战友。
一将功成万骨枯。
莫离在此刻终于领会到了“战神”二字所背负的重量。
走完既定流程后，莫离就早早离开了庆功宴，回避了那些想要与她攀谈结交的人。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七重天华丽的殿宇景致中，思念着那些已经离她远去的人。
“战神？”
当她独自看着流水中沉淀的珍珠出神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莫离回过头，看到弘奕微笑着朝她走了过来。
“二殿下。”莫离微微颔首，算是跟他打过招呼。
弘奕温润地笑着，停到她面前：“战神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为何还在这里独自闷愁？”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莫离的目光暗了暗，“战神之位看起来威严华丽，可等真正走到这一步，才知道个中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
弘奕：“战神可是在缅怀那些离去的故人？”
莫离点了点头。
弘奕轻叹一口气，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看向前面流动的水景。
“生死有命，我们在死亡面前是那么的渺小，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莫离：“可是如果没有战争，他们或许是不用死的。”
弘奕安静了一瞬，道：“但起码，他们的牺牲也不是毫无意义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天界和妖界不会再打仗了。”
“是这样的。”莫离叹着气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立着，一同看着前面的水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弘奕再次开口提起了玄越的事情：“我听说尚黎跟着天军回来后，就主动跟父帝说了退婚的事，再过段时间，你是不是就要做我的弟媳了？”
他这样说是有意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莫离听了却并没有很高兴。
自从妖界战场回来后，莫离跟玄越就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关系。
她因为晚汐和拂苍的死接连遭受了打击，眼下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她和玄越的事，而玄越似乎也懂得她的想法，没有再主动提起他们的事，一直和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最近我忙着接手崇武阁，暂时还没有空暇考虑这些，不过还是多谢二殿下对我的关心。”莫离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弘奕从她话中听出了回避之意，很有分寸地不再问下去。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莫离朝弘奕微微颔首，弘奕也立即倾身对她回礼。
与弘奕告别后，莫离便打算离开七重天，先回趟家看看。
然而她没走多远，就看到玄越站在一处亭廊外等她。
见她走过来，玄越放下交叠的双臂，迈步走到她面前。
“刚刚人太多没来得及跟你说话，最近过得还好吧？”
“嗯。”莫离看着他关切又谨慎的表情，心里一阵别扭。
玄越：“清潇姨也还好吧？”
莫离点头：“嗯，我正打算回去以后，带她去妖界雪原看晚汐。”
“需要我陪着一起去吗？”玄越眼睛微微一亮。
“不用了。”莫离对他扯了扯嘴角，“你最近应该也挺忙的，我一个人能照顾好她，再说还有崇武阁的人呢。”
莫离如今作为崇武阁阁主，自然有了大把可以支配的人。
她对他的需要似乎更少了。
玄越点点头，眼神慢慢暗了下去。
如此僵立着也实在尴尬，莫离朝他笑笑，道：“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嗯。”玄越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侧身让她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玄越那点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彻底消散，变成了眼底越来越浓重的怅然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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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七重天后，莫离就直接下到一重天，回到了碧落泉。
离清月湾还有段距离，莫离没有用瞬移的能力回家，而是沿着海滩慢慢走了下去。
落日在海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璀璨夺目，又有种华丽落寞的哀伤感。
莫离吹着咸湿的海风，心情稍稍松快了一些，可没过多久，一些刺耳的声音也被海风吹进了她的耳朵。
“清潇家那个莫离还真是了不得啊，这下直接成咱天界的大人物了。”
“是啊，还傍上了太子，往后那可是顶顶尊贵的人啊。”
“晚汐虽然死了，这清潇以后跟着莫离也享尽荣华富贵了。”
“不过莫离也真是个狠人物啊，那可是先战神啊，说杀就杀，一点情面不留。”
“不绝情哪能爬那么高啊？先战神要是不死，她怎么飞升啊？现在光靠修炼飞升多难啊。”
……
莫离的神情再度冷了下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听过的非议足够多了，可是这些话从那些往日看起来和睦友好的邻居嘴里说出来，就变得更刺耳了。
她闭上眼睛，加快了脚步。
可这时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却是分外明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们懂什么啊？就在这里瞎说！你们知道先战神当时变得有多可怕吗？要不是莫离杀了她，我们天界不知道要遭多大殃呢！你们什么都不做，就知道在这里嚼舌根！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编排她，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尚黎怒气冲冲地威胁道。
当下就没人再敢多舌了。
莫离不禁停住脚，远远地望向为她争辩的尚黎。
尚黎警告完那些人之后，就转身往海滩上走。
然而她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莫离，神情立马变得有些尴尬。
“你怎么来这儿了？”
待她走近后，莫离主动说道。
尚黎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找你啊。”
她说完立马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刚刚我那可不是向着你啊，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可不要多想。”
莫离忍俊不禁：“嗯，不过还是谢谢你了。还有之前在战场上，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你之前不也救了我吗？一报还一报，我们现在扯平了。”尚黎傲娇地一耸肩。
莫离看着她：“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是想说，我现在不想嫁给玄越了，所以你没必要再跟他闹分手了。”
尚黎说完，又有些别扭地低声道：“之前强插进你们之间的事，是我不对。”
莫离轻轻笑了一下，道：“我跟他分开，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尚黎吃惊道。
她感觉他们俩之前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莫离的眼神暗了暗：“因为我不想只是做他的妻子。”
“什么只是做他的妻子？”尚黎听得云里雾里的，“你不已经是战神，还是崇武阁阁主了吗？现在你可是天界最风光的人啊，而且你的风光都是自己挣来的，跟我们这些生来就有的人不一样。”
尚黎只是随口一说，可莫离听了，却感觉迷雾中出现了一束光。
是啊，她走到今天得来的成就靠的都是自己。
这样的光芒是谁都不能掩盖的。
“总之，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天下坏男人那么多，遇着一个称心称意的好男人不容易，你还是再想想吧。我走了。”
尚黎嘟囔着劝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莫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转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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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湾。
在莫离去往妖界的这段时间，清潇一直被青梧安排的人照顾着。
经历了时间的冲刷，她现在面对晚汐离世的事实时，已经变得比较平静了。
只是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整日整日地望着大海发呆。
“回来了。”看到莫离的身影出现，清潇脸上方才有了些神采。
“嗯。”莫离脱下身上繁重的礼服，穿着单衣走到她身边，“今日身体好些了吗？还头晕心悸吗？”
“你回来以后，我就好多了。”清潇握着莫离的手，慈祥又温柔地看着她。
现在文渊和晚汐都离开了她，莫离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只有莫离在她身边时，她才能有一些活力。
莫离：“那您想不想去看晚汐啊？我现在知道她在哪。”
清潇顿了一下，点头道：“好。”
她们连夜出发了，为了不让清潇太过辛苦，莫离从崇武阁调来了一具飞行座驾。
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时，她们终于抵达了妖界雪原。
这里依旧还是被宙落毁坏后破败凋敝的样子，不过新生的冰雪已经开始逐渐掩盖那些过去的痕迹。
莫离领着清潇走到了那处唯一完好的洞穴前，可当她们进去后，却发现冰棺前坐了一个人。
“土晁？”莫离惊讶地挑眉，“你怎么在这？”
土晁闻言转过身来，失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
他颔首先对着清潇问了个好，然后才对上莫离的眼睛：“我来看看晚汐。”
晚汐离世后，土晁就像换了一个人。
莫离不难猜出他对晚汐抱有怎样的感情。
她冲他点了下头，就扶着清潇到了晚汐在的冰棺前。
晶莹剔透的水晶冰棺中，晚汐像以往无数个夜晚一般，安静地沉睡着。
她面容洁净，衣衫也已经被宙落换上了干净的素衫，整个人纯净皎洁，像一掬冻住的水。
莫离本以为清潇在见到晚汐后会激动到失态，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清潇只是平静地坐到了冰棺边，轻轻地把手放了上去。
“小汐，娘来见你了。”清潇微笑着看着晚汐，一如往常叫她起床时那般慈爱。
可晚汐却再也不会把被子蒙过头，撒娇打滚地说再睡一会了。
“是娘以前低估你了，没想到我们小汐也能那么勇敢，娘以后再也不说你胆小了......”清潇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
莫离站在一旁，侧开头强忍眼泪。
“只是你怎么也不跟娘好好道个别就走啊，娘知道你担心阿离，娘不会拦着你去的。”清潇说着，慢慢趴到了冰棺上，隔着那层冰冷坚硬的水晶去拥抱她早逝的女儿。
莫离的眼泪再也无法强忍，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
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她擦掉眼泪，转身走去了洞穴外。
雪原带着雪砾的寒风呼过脸颊格外的疼，莫离擦掉未干的眼泪，可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湿热。
这时，一截白色的手帕出现在她眼前。
土晁：“擦擦吧。”
莫离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手帕。
她擦干净眼泪，问道：“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土晁看着前方的雪景叹了口气，道：“在你杀死宙落以后，我就跟着天军来到了这里，之后再未离开。”
莫离愣了一下：“你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守在这儿吧？”
土晁埋头勾了勾嘴角，道：“或许吧。”
莫离看着他长着青茬的侧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想劝他向前看，却又能充分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似是不想让气氛太沉重，土晁又笑着道：“不过，你和玄越成婚的时候，我会去的。”
听他提起玄越，莫离的神色一凝。
土晁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他没跟着天军一起参加战斗，故而还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变故。
莫离：“没什么，我们......可能不会成婚了。”
“为什么？”土晁错愕万分，沉郁许久的神色变得鲜活了些许。
“是因为尚黎吗？”
“不是因为她。”莫离摇头。
土晁苦思冥想：“那你是觉得玄越还配不上你？没事，我听说他就快当上天帝了，等他当上天帝以后总能配得上你了。”
莫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玄越配不上她，只是道：“我就是因为他要当天帝，所以才不想跟他在一起的。”
“啊？”土晁一脸的不理解，“为什么啊？”
莫离：“我不想失去我自己。”
土晁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才终于猜出了那么一点她的想法。
“你是怕当上天后以后，没人再记得你原本是谁？”
莫离点点头。
“嗐。”土晁重重地松了口气。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但就我这个外人来看，我可没觉得你嫁给玄越以后就不是你了，你有多厉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我听说你不是已经受封战神了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战神，还是上古神剑选定的主人，这名头哪个不比一个小小的天后厉害的多？”
莫离对他说的这一番话很是意外，可细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她，已经不会被天后这个光环给遮盖了。
她已经靠着她自己，站到了更高处。
土晁：“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但是追求自己的价值和接受别人的爱并不冲突啊，你即便成了天后，也还是战神。反倒你要是就这么放弃了玄越，说不定才会后悔。”
莫离听着他的话，慢慢埋下了头。
她确实会后悔。
分开的日子，不光玄越难受，她自己也难受。
每当看到玄越强颜欢笑的时候，她都很想冲过去抱住他。
要忍住这种爱他的冲动，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虽然以你的性格，我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世事难料——”
土晁说着叹了口气，慢慢转头看向身后的洞穴。
“莫离，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