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人？！是妻子！你当初答应过我要嫁给我的！”
玄越对莫离的称呼深感不满，这怎么听都有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感觉。
莫离不与他争辩：“好好好，你先说吧。”
其实当初进入冰层结界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死在里面的准备，答应玄越的求婚，在那个时候对她而言等同于生的希望。
当时她也真的一度要死了，只是没想到霄唳剑的出世改变了一切。
现在她活下来了，答应玄越的求婚也并非是个后悔的决定，只是当得知他的身份时，她就不得不有更多的顾虑了。
玄越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的状态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像是要抓着什么才能安心一些，抓住了莫离的一根手指。
“其实整个故事挺俗套的，我娘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凡人，那个人下凡私访的时候遇到她，对她一见倾心，再然后就有了我。”
玄越用“那个人”来指代天帝，足以表现他对这个父亲的态度。
再一联系到玄越这么多年都不为人所知的身世，莫离已经预感到这不是一段好的回忆了。
“你也知道，凡人的寿命跟我们比起来，短的犹如白驹过隙。所以尽管当时我陪伴我母亲走完了她的一生，可那短短几十年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还是快的像一个缩影。”
玄越讲述的语调很平静，可莫离还是轻易感受到了他平静外表下掩藏的悲戚。
她不由得勾起手指，微微回握住他的手。
这细微的动作像是给了玄越很大鼓励，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是在凡间长大的，在我成长过程中，那个人只出现过两次，还都是在我幼年的时候。虽然当时的很多细节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可我总能记得我母亲望着他时那满眼欢欣的模样。”
“她并不知道他是天帝，只知道他是天上的神仙，也正因为这一点，她总是体贴地为他想好了长期不出现的理由。可随着我慢慢长大，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母亲一日一日地对我提起我那位厉害的‘父神’，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中日益衰老，又怀着遗憾死去。”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玄越说到这里时，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
“她本来也可以嫁给一户很好的人家，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因为我的出现，她变成了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成了跟野男人偷生孩子的女人，一生都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之下。”
豆大的泪珠分外滚烫地砸在莫离的手指上，莫离感觉自己也被他的悲伤给灼伤了。
她从前是个不大会与别人共情的人，可自从跟玄越在一起后，她却总是能很轻易地读懂他的情绪。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我会和那个人一样活很久很久。我是个没用的异类，我眼睁睁看着我母亲一点点衰老，在无望的等待中死去，也眼睁睁看着我认识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常听人们祝福别人长命百岁，却在那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原来长命也能变成一种诅咒。”
单是听他这样云淡风轻地诉说，莫离就感受到了他当时的绝望。
很难想象，在他看着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个衰老死去、而自己却一直年轻的时候，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
“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到天界的？”莫离的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
玄越：“在我认识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人世之后，我便开始在世间四处漂泊。我不再与任何人建立联系，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生命都太过短暂。我一个人孤独又漫无目的地漂泊着，渐渐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厌倦。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我被晓山青找到了，他受那个人的委托，把我带来了天界。”
“晓山青？”莫离听着这个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玄越跟她解释：“就是四重天结缘阁的那位，凡间都喊他月老。”
“哦。”这么一说，莫离便一下子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所以等你来到这个都是同类的地方后，你才好起来了？”
“不。”玄越否认的很快，“那是在遇见你之后了。”
莫离一时讶异。
玄越慢慢解释道：“当时我本以为，来了天界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个人虽然背弃了我母亲，但他好歹也是我的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冷笑一声，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当时的愚蠢。
“但他上来就以天帝的派头压我，跟我说了一大堆要忍辱负重的话。我很快就明白过来，我不过是一个他不愿承认的私生子，是他的污点。他将我接到天界已是大发慈悲，我要是识相就该隐姓埋名地待着。”
玄越的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我一度想要鱼死网破，拆穿他道貌岸然的面具，彻底搅乱他的生活。可最后，我还是因为我母亲而心软了，我无法容忍她空寄了一生感情的人是这样的卑劣，我宁愿他永远是那副金玉其外的模样，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玄越说着，慢慢握紧了莫离的手，如信徒般虔诚地说道：“我当时真的很想死，变着法子折磨自己，真希望哪天一觉睡去就再也不要醒来。可就在那个最黑暗的时候，你横冲直撞地闯进了我的生活。”
他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中满是真诚的热泪。
“毫不夸张地讲，你就是照亮我的那束光。阿离，你救了我。”
莫离一时间怔住了，她万万想不到，她于他而言还有着这样的意义。
“可我不就是......”莫离有些难以启齿，“摸了你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轻率的举动是如何救了他的。
看到莫离一脸认真的困惑，玄越忍不住笑了。
他捧着她的脸揉了揉，道：“你的存在本身对我就已经是救赎了，我从没见过像你一样有生命力的人，从此追逐你就变成了我人生的方向。我跟随你进入穹灵堂，又跟随你进入崇武阁，是你在一直指引着我的人生。”
听着他诚恳的话语，莫离一下子怔住了。
平凡如她，有朝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活下去的念想。
“为什么是我？”莫离不由抓住玄越捧在她脸上的手，“就因为我勤奋，因为我用功？”
“好像是这样，也好像不是。”玄越深深注视着她，“你努力生活的样子像一棵不惧风霜傲然生长的大树，单单是仰望着你，就让我觉得自己也正在好好地活着。”
他眉眼温柔，说得动情又专注：“虽然恰好是你，但也只能是你。”
莫离抿唇笑了笑，看向他时，眼中有些许的愧疚：“抱歉，刚刚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这样沉重的往事，我不能蛮横地要求你讲出来。”
玄越摇头笑笑，爱惜地拨了拨她鬓边的碎发：“你跟我生气，就表示你在乎我，这让我很高兴。”
他捧着她的脸，两相对望，爱意便悄悄疯长。
可就在他们要靠近彼此的时候，屋内却是突然传来了木青玄小心翼翼又不失尴尬的声音。
“那个......炉子里的水已经烧开好久了，你们要不还是先去看看吧。”
“哦，知道了。”玄越应了一声，转头向莫离问道：“对了，青玄他还好吧？他的腿......？”
莫离：“他的腿还好，就是从椅子上摔下去了。不过他当时正在用真气为我疗伤，猛地中断，身体有些缓不过来。”
玄越：“怪不得你看起来好多了，原来青玄用了真气。”
木青玄医术精湛，用真气疗伤的功力也是一骑绝尘，不过他自双腿废了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动用一次真气，就要花很久的时间去恢复。
“青玄帮了大忙，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好好照顾他。”
玄越用竹筐把地上的药草兜起，说着就朝厨房走去，“我来给他熬药。”
莫离起身追上他：“青玄仙君的药我已经给煎好了，他已经喝了。这一炉水是给你熬的。”
“给我？”玄越讶异道，“那这些药草？”
“也是要给你熬的药。”莫离说着，嗔怪道：“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从来不记自己也是个伤员。”
她从玄越手中拿过药筐，把里面还未除尽的草根三下两下拔掉，然后就和其他已经准备好的药草一起倒进了炉子里，又蹲下身去看火候。
看着莫离为了自己忙上忙下，玄越像被某种柔软的情绪给击中了，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种感觉尘封于他的记忆深处，久远到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直至今日他才发现，那颗深埋的种子早已再一次破土发芽。
——这是被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