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北极雪原。
苍茫大雪覆盖着无边的冰川,天地间尽是一派芒目的冰白。萧萧寒风席卷于广袤冰川,带着刺骨的寒凉铺筑出死气沉沉的肃杀之感。
一处隐秘的洞穴内,宙落独自倚靠在一具水晶冰棺旁,看着洞穴外飘飞的大雪出神。
雪落无声,可他却分外明晰地听到了,那日晚汐初次逢雪时激动的呼声。
她被雪花打湿的睫毛,被雪染白的头发,映着雪花的瞳孔,捧雪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明明还是那么清晰。
可短短几日,她就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如此纷飞的大雪,如此美好的景象,他们却是以这种天人永隔的状态一起见证。
宙落的鼻头再一次酸热起来,痛苦的热泪从他眼中滑出,覆盖了之前被风干的泪痕。
他哽咽着转头看向冰棺中已经洁净如初的少女,一时间再次被心痛的潮水淹没,痛哭到不能自已。
作为妖界数十万年才出现的一个绝世妖王,他正是从这片雪原走出去的。
他极尽杀伐,手段凌厉,心狠手辣,从未对任何人有过丝毫的真诚,却唯独想把一颗真心完完全全地交付给这个像雪一般纯净的女孩子。
唯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鲜血与仇恨,不是身处深渊,不必如履薄冰,只是作为天地间一个纯净的生命,单纯而快乐地活着。
可他还是失败了。
败给他自己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谎话。
从前他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坚定着世界只由最强者主宰,所有人都将臣服于他的铁腕之下。
可是这个像雪花一般脆弱的女孩,却是给了他最重的一击,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也头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这就是命运给说谎者的刑罚。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于自己的谎言之下。
在这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宙落头一次像个臣服者一般,重重地埋下了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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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一重天,东部边境。
莫离从混沌中醒来时,仍处于那种被悲伤占满的失力感中。
那种心痛到极致的感觉,并未随着沉睡而有丝毫的减轻,反倒随着时间的沉淀,愈发沉重地让人无法喘息。
她疲乏地睁开双眼,看到自己头顶是天军营地中的帐帘。
在她身侧,有火焰燃烧的滋滋响声。
“玄越?”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已沙哑至极。
帐外很快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玄越就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你醒了?”他满怀欣喜地走到她面前,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
莫离点了点头,在他的帮扶下坐起身来。
“你那边发生什么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异变的天兵已经全都死了,你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而晚汐也不见了,她是被宙落带走了吗?”玄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忧心地问道。
莫离慢慢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钝痛着。
可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她死了。”
良久,她才艰难地说道。
“什么?!!”玄越的眉头陡然蹙紧。
“她是被绿刺异化了吗?!”
莫离摇摇头:“不,是狐毒。”
“狐毒?!”玄越震惊之余感觉到了荒谬,“宙落不是喜欢她,还给了她王后的戒指吗?他怎么还会杀她?!”
莫离重重地闭着眼,像是剜开自己的伤疤一样,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当时我杀了向我和晚汐进攻的异变天兵,没想到赤雷就混在其中。他拿着宙落的狐毒毒针想要刺杀我,可不知为何,那毒针莫名其妙地就转去了晚汐身上。那个变故来的太快了,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她说着用双手捂住脸,用力喘息了好几口,才有力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本来用青玄的清竹引缓解了她的毒势,可她说宙落告诉她无生彼岸花是解药,我见沧溟之心抵挡了绿刺对她的异化,就相信了她说的话。可等她一吞下花瓣,她就......”
莫离捂住自己的心口,心痛到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玄越大致猜到了当时的场景,想象的到莫离现在有多么后悔,痛心地把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莫离浑身颤抖着,却就是无法再流出一滴眼泪。
她的眼泪好似已经在那日流干了一般,余下的只有哽在心肺里无处释放又无法消解的哀痛。
“那她后来是被宙落带走了吗?宙落最后还是出现了,对吗?”玄越的声音放得很轻,也带上了与她一致的悲痛气息。
莫离在他怀里点着头,双拳紧紧攥着,自虐般感受着指甲刺进血肉中的那种痛。
“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玄越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莫离的头,极尽所能地安抚着她。
然而莫离却是紧咬着牙,胸腔中的愤恨成倍成倍地增长着,快要冲出血肉和皮囊,爆裂成一把锋利的刃。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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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醒来的第二日,便不顾玄越的劝阻,强行拖着负伤的身体去参加了崇武阁的战事会议。
自宙落放出绿刺以来,天军溃不成军,大批大批的军队被异化,自相残杀。
前线几乎只有玄越在的那支军队因为他气团的庇护而存活下来,其余的军队几乎已经完全覆灭。
天军主力大大受损,现已退避至东漠虚境与天界的边境,以气壁隔绝绿刺的侵扰。
而妖界上下士气大涨,各分部蠢蠢欲动,预备着一举攻破天界。
可宙落那里却始终没有发出进攻的命令,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还是在制造更大的阴谋。
当拂苍在会中提及到这个疑点的时候,大家都猜测纷纭。
这时玄越代替莫离,说出了晚汐已死的情况。
一时间,营帐里安静得鸦雀无声。
拂苍在悲悯地注视了莫离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所以,宙落这么久没发出进攻的命令,是因为晚汐?”
莫离冷着一张脸,不想做任何回复。
玄越看着她克制的样子,替她回答道:“我想很可能是的。”
拂苍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尽管她也很为这样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感到痛惜,但他们在战场失去的同伴更是不计其数。
每一个生命都是沉重的,千千万万的重量累积在一起,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哀痛。
她需要做的,是尽快结束这种局面,让更多的生命安宁幸福地活着。
“那么在这件事情中,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疑点,就是毒针为什么会突然刺向晚汐?”拂苍理智地分析着刚刚玄越所描述的情况。
莫离此时方才动了动嘴唇,道:“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宙落自导自演的吧。”
她自嘲地哼笑了一下,笑容却苦涩得很。
“那么这就说明,在他的阵营里,有人存在异心,并不绝对服从于他。”拂苍说着,微微前倾了身子,“你们还记得晚汐曾经提到的黑衣人吗?”
莫离的眼神里顿时聚起了认真的神采:“您觉得是他做的?”
拂苍:“因为要驱使宙落的毒针转向,首先需要知道宙落有杀你的目的,其次要有这样做的能力。而且晚汐当初在提到他的时候,也曾说听到了他和宙落在争吵着什么。这就说明,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分歧。”
“可他杀晚汐的目的是什么呢?”莫离的心又抽痛起来。
她多想毒针当初刺中的是她自己。
玄越在一旁冷冷道:“或许是一种警告和威慑,强迫宙落听从于他。”
拂苍赞同地朝玄越点了点头。
这时青梧问道:“那这个黑衣人会是谁呢?当时我们前线的探兵全部失声被杀,会不会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当初在两族大战开始之前,在东漠虚境驻守的探兵没有反馈任何异常,所以天界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妖军的入侵。
这直接导致了驻守在边境的军队全部被灭,妖界大肆占领东漠虚境,而后天军就一直处于被动反击状态。
天军参战后,拂苍当即命人去调查了当初探兵失声的缘由。
结果发现,所有探兵都在之前那个极不寻常的雷暴夜被清剿了,后来维持工作的探兵全部都是受人伪装。
但天军正式出兵后,伪装的探兵又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
直至现在,他们依然无从知晓,这样一番潜夜无声的举动究竟是何人所为。
正在众人愁闷之际,弘玉突然看着莫离问道:“当初晚汐被刺杀的时候,你就没看到跟前有别人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自上向下的审问,听着让人莫名不快。
但莫离现在也没有心思跟他吵:“我没看到。”
“哎,中看不中用啊。”弘玉意有所指地感慨了一句。
玄越当即冷冷回怼:“那也总比有些人一见绿刺就吓得落荒而逃要好。”
他说这句话,是直接戳了弘玉的肺管子。
弘玉作为天界大皇子,是一直跟在拂苍身边行动的。
他之前从未真的上过战场,这次也不过是冲着立立战功,回去好逼着他爹封个太子之位来的。
所以当绿刺袭来时,他一看到被刺到的天兵都会异化,就不管不顾地朝后方逃了。
虽然大家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但私下里早把这个不被受封的大皇子嘲笑了个遍。
玄越本来对这件事情只是嗤之以鼻一笑而过,但谁叫弘玉好死不死非要嘲他的莫离,他就只好一报还一报,当众给这位尊贵的大皇子下下面子。
果不其然,弘玉一下子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指着他道:“你说谁呢?!”
玄越凉薄地抬眼看着他,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说的就是你,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