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玄越时不时就会到偏殿来。
他那日的记忆已经全然没有了,但从侍卫们口中得知,莫离在看过天灯以后,就主动叫他们回去安顿好他,然后自己去了偏殿,再也没有出来。
而从事后的痕迹来看,她也并未偷盗或者查阅任何机密文书。
玄越知道那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每次来莫离都执意不见他。
哪怕他硬闯进来站在她身后,她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同他说一句话。
一连吃了几天闭门羹,玄越也不再强行叨扰她了,只是苦思冥想着他们二人究竟还能不能有未来。
一筹莫展之际,破局之事出现了。
玄越先前派去西域调查的属下阿青,终于回来了。
“禀告殿下!您让我调查的事,全都查清楚了!”
阿青风尘仆仆地进殿,满脸喜气。
“先说莫离的事。”
玄越立即停下手中的事务,翻看他呈上来的文书信件。
阿青点了下头,道:“莫家曾在五年前遭遇了一场灭门惨案,全家只有莫离一个人幸存下来,被一个叫柳娘的女子收为了义女。莫离的父亲莫长蔚,在世时是西域边度使,且当时即将被提拔为西域特使。若是没有发生当年那起惨案,这次前来进贡的或许就是他。”
“莫家那起惨案是何人所为?”
玄越把莫长蔚生平的资料放下,读起了其中最不起眼的几封信件。
阿青:“据当地人所说,是我们黎国的士兵干的。”
玄越遽然抬眸:“是我们的人干的?”
阿青故作深沉地一摆手:“非也,经过我阿青一番火眼金睛的调查,发现这件事情是由西域现在的特使苍朔与柳娘合谋所为,他们只是把脏水泼到了我们身上。”
“柳娘?!”玄越惊诧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她先是与苍朔残害了莫离一家,而后又将她收为了义女?!”
“是的。”看着玄越错愕的神情,阿青很是了然。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玄越手中的文书。
“现在在您手中的,就是柳娘与苍朔当年的通信文书。这是我废了好大功夫跟苍朔府上的管家要来的,当初苍朔把这些信件交给他烧掉,但他想着这些信件日后可做要挟苍朔的把柄,便偷偷留了下来。却不想,这些信件最后还是被我拿到手了。”
阿青说得得意忘形,摇头晃脑,玄越不禁阴沉地盯他一眼:“说、重、点。”
“哦哦。”阿青急忙收敛。
“当年的苍朔与莫长蔚同为西域边度使,可他却在暗地里非法走私,还被莫长蔚抓到了把柄。为了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他与柳娘合谋,雇佣江湖刺客扮作黎国士兵,屠了莫长蔚满门。当时我们重创过西域不久,刚订下盟约,西域王恐是不敢与我们作对,才忍气吞声压下了此事,故而我们也不知晓。”
“那他们为何独独留下了莫离?”玄越追问道。
“因为貌美。”阿青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还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玄越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他暗含杀气的眼神,阿青急忙低下头解释道:“这柳娘名义上是一家客栈老板,实际上是西域某杀手组织的主人之一。这个组织叫什么我尚未打听到,但我听闻此组织专门豢养年轻貌美的女人做杀手。柳娘多是看中了莫离的美貌,才独独留下了她,将她收作义女。”
“你是说,她把莫离收进组织,培养成了杀手?”玄越蹙眉问道。
可从莫离的种种表现来看,她离“杀手”这个称号还相差甚远。
阿青摇头:“好像并非如此。柳娘那日救下莫离,便把她养在了客栈里,以母女相称,好像从未让她接触过杀手组织的事。”
“那她便是专门为我黎国培养的细作了?”
玄越扔了手中的信件,只感觉心烦意乱。
这柳娘还真是好谋略,知道素为杀手之人容易被他看穿,所以就派了个不谙人事的莫离过来。
只是可惜了莫离,在经历丧亲之痛后,却是被蒙蔽双眼,认了仇人做母亲。
“说起来是这样的。”
阿青肯定了玄越的猜测,看他满脸愁云,便开解道:“如今殿下既已得知了事情真相,便可拿着这些证据去找莫离。莫离若是得知唆使她之人实为仇人,势必会弃暗投明,忠心于殿下。”
“不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玄越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
他把文书信件收拢起来,随手放在了书案一侧。
“殿下这是何意?”阿青不解道。
他回来后听说了玄越与莫离之间的事,见玄越此刻为着莫离的事情劳心伤神,本以为这些真相能为他解忧,却不想他得知这些后并不痛快。
玄越抬手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当年莫离满门被灭,这对她是很大的打击。若是再让她得知,她后认的母亲就是当年一手策划惨案的仇人,恐怕会受不了。还是等时机成熟,我再慢慢告知她吧。如今她人在我东宫,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可是柳娘与苍朔居心叵测,难保他们不会指使莫离做什么事情。”阿青忧心道。
“我会尽快想出办法的。”玄越放下手,抬眸看向阿青。
“今日你刚回来,便好好休息吧。从明日起,加强莫离身边的看守,务必不能让西域的人再联系上她。”
阿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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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莫离坐在窗边,看着天穹的月亮暗自神伤。
万籁俱寂之际,一只颜色绮丽的鸟突然从窗边飞过,将一个小小的竹管丢了进来。
莫离心下一惊,立即朝四处张望,所幸无人注意到她。
她急忙关了窗户,起身去看了看外面的看守,见他们都一如平常地在站岗,才折回去把竹管打开来看。
竹管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和一条带血的布条。
布条上面的血已经干涸到发黑了,莫离只看了一眼,便感到心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是她爹爹被害时身上所穿的衣服。
这件衣服是她当年亲手做的,上面的花纹都是她一针一针用金线绣上去的,所以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是当年她送出这件礼物时心里有多么开心,如今再看到这条布料时就有多么的心如刀割。
她不敢再去触碰那布条,只觉那小小的一条就凝聚着当晚所有的可怕回忆。
她不愿再想起那些。
她颤抖着手,打开一旁的信纸,发现果然是柳娘送来的信。
『阿离:
近日在东宫可还安好?交代你的事情是否完成?
近日守备加强,我无法前去见你,只能凭此方式与你取得联系。
惟愿你牢记丧亲之痛,牢记我西域边关万千将士,不负众人重托。
尽快取得军事布防图,埋于东宫西门第三棵柳树下,我会寻机去取。
另,管底附一颗黑金丸,初食无异,十日后暴毙,寻机使玄越服下。
柳』
读完信,莫离立即借着烛火把信烧了。
而后她举起竹管细细窥视,发现底部果真藏有一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会使玄越送命的药丸。
一想到这点,莫离就立即把竹管扔向了一旁。
她做不到,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即便她痛恨黎国人,想为家人报仇,想为西域尽忠,她也绝对做不到毒杀玄越。
可是看着那带血的布条,莫离又感到了一股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她全家都为黎国人所杀,可她如今却爱上了一个黎国人,还没能为西域做一点贡献。
再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她爱玄越,但她更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西域人。
莫离心如死灰地把竹管捡了回来,暗自下了决心。
既然爱与忠孝不能两全,那么便让她为西域做最后一件事吧。
至于这颗毒药,就在事成之后,留给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