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化学课，程似锦本来打算回教室，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小卖部。
说是“鬼使神差”也有些偏颇，其实他这一路都很紧张，买到水之后，他得大步跑回高中部教学楼才能保证在课前把水放到黎璃的桌子上。
好不容易跑进楼道，胜利近在咫尺，却看到了黎璃早就获得了一瓶矿泉水，笑容甜甜地跟学长道谢。
一瞬间，程似锦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余的事，黎璃总是非常受欢迎的，不会缺他这一瓶矿泉水。
可黎璃又很善良，还是看到了他的好意，让程似锦觉得开怀，想着转来诺丁或许是个还算幸运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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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放学，黎璃去精武社团教双截棍，在霸凌事件落幕后第一次见到程似樱。
小樱的状态还不错，因为诺丁的初中部仍在整顿，小樱是直接从小吃摊过来的。黎璃走进训练馆的的时候，小樱欢快地朝着他跑来。
也许是终于卸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程似樱对待训练也更认真了，头发束得高高的，绑着漂亮的蝴蝶结，每一声号子都喊得铿锵有力。
结束训练，小姑娘落了一头的汗，黎璃递了瓶水给她，安顿道：“别担心，等汗干了再走，我送你回去。”
小樱摇摇头，“没事，我哥说要来接我，估计在门口等着呢，我得快点。”说着，小樱开始用手给你扇风，加速让额角的汗液蒸发。
黎璃让程似樱在训练馆里等，自己蹬蹬跑下楼去，在社团门口的路灯下看到程似锦。
十一月初，城市已经开始降温了，夜间温度趋于零下。程似锦穿得很单薄，也不知道加件外套。
“橙子，这里！”黎璃跟他招招手，“你进来吧，其他学员都走啦。”
程似锦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黎璃进门，上了二楼拐进左手边的第一间教室，程似樱正坐在地上，红着张小脸和徐云鹤说着什么，笑容很甜美。
“哥……”看到程似锦来了，小樱的脸上飘过两朵被戳穿的红晕，小小声道，“你进来了呀。”
小姑娘有个爱慕的对象很正常，程似锦对这样的事情很开明，别太出格就好。所以他没有过多询问，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和徐云鹤打了声招呼。
黎璃主动担任起介绍员的工作，带着程似锦把双截棍的场馆绕了一遍，又带他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看舞剑教室和咏春教室。程似锦对后者教室里的一排排木头桩子印象深刻。
待小樱休息够了，黎璃和程似锦告别学长，带着小妹回家。
程似樱走在两个哥哥中间，感觉他俩气氛不错，趁热打铁地问：“梨子哥哥，今天去我家吃面吗？”
黎璃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程似锦，面他是啥时候都愿意吃的，就是不知道主人愿不愿意邀请他。
程似锦走了几步，没听见黎璃的回答，转头对上视线，问：“你来吗？”
黎璃如释重负，“来！”
程似锦又解释说，“小吃摊上没有水管，煮面和做卤子的水都用的是批发的桶装矿泉水，你能喝吗？”
“当然啦。”这一点黎璃从第一次去他家摊位时就确认过了。
七八点中正是小吃摊最忙碌的时间，程家兄妹一过去就卸下书包，马不停蹄地洗手戴手套，帮着程妈妈忙活。
黎璃点了打卤面，坐在靠近小吃车的桌子边，眼睛追着程似锦在食客间周旋。
好不容易他们的三碗面上齐了，程妈妈招呼孩子们赶快吃，程似锦又是风卷残云般填饱了肚子，匆匆赶去帮忙。
挺神奇的，每次黎璃感觉自己和程似锦越来越接近的时候，就总会发生一些事让他意识到，原来程似锦的世界和他的不太一样。
无论在哪个时空，程似锦都要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黎璃边发呆边吃饭，速度又慢了一成，小樱吃完了他都还没吃完。吃了没一会，就看到程似锦匆匆跑回小吃车后，拧开一瓶矿泉水就要拿走。
程妈妈叫住他：“诶诶，矿泉水涨价了，现在两块一瓶了啊。”
程似锦摆手，“不卖，给我朋友喝的。”说完话，他快步走到黎璃这桌放下水瓶，又循着“服务员、服务员”的呼唤赶去别桌忙活。
黎璃嘴里还叼着几根面条，愣了一阵，然后吸溜一下吸进去——他和程似锦是朋友啦？
程似锦可能只是顺嘴，但黎璃却把那句“朋友”听进了心坎儿里，在小吃摊磨磨蹭蹭待到十点多，临走还非要程似锦把他送到大路上。
程似锦被他磨得不行，只好就范。一路上，黎璃小声哼着歌，看看程似锦，心里特别美。
黎璃问他：“你终于愿意跟我做朋友啦？”
看程似锦不表态，黎璃就给他分析：“你看啊，咱俩一起打过架，一起打扫操场，我最近叫你‘橙子’你也回应了，刚刚还跟阿姨说我是你的朋友……咱俩怎么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
说到这里，黎璃摆出小姑娘看情郎似的娇羞，问：“你是啥时候把我当你朋友的啊？”
程似锦抿唇，一言不发。黎璃也不想追究，能在新时空重新跟程似锦成为朋友已经让他满足。
于是他换了种方法，凑到程似锦身边，眨巴着眼睛看他，“所以我们是朋友了？”
程似锦停下脚步，终于肯正视他，缓缓点头。
“好耶！”黎璃抓着程似锦的制服袖子蹦高，“那以后你别总躲着我，也别总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讲，你可以跟我讲，也可以跟我闹。”
程似锦笑了，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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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每个课间黎璃和甘雅达都会交换座位，甘雅达找于邶撒撒娇，黎璃就去找程似锦联络感情。
黎璃的初衷带着些歉疚，旧时空里他对程似锦有许多遗憾与不了解。
如果这个时空的2022年，一切重演，他希望程似锦的死能是诸多必然中的一个例外。
黎璃希望程似锦活着，永远对未来抱有希望，拥有家人和朋友的关心，好好地享受人生中的每一天。
于此同时，班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程似锦的变化，从新眼镜框，到越来越多的笑容，到出色的小测成绩，再到在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影……
周五放学，黎璃和程似锦背着书包一起去操场上打扫卫生，有两个女生在走廊上拦住了他。
起初黎璃还想着，自己的魅力果然无法阻挡，在平平无奇的诺丁校园里不断绽放光芒；听了一阵才知道，人家姑娘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程似锦。
黎璃恍然大悟，看看身边的校园男神，对方满脸羞赧，脸颊迅速变红，差点把那几颗雀斑都盖住了。
程似锦结巴着说：“抱，抱歉，我还是想专注学习。”被拒绝的小姑娘也十分潇洒，甩甩马尾道：“没事儿，那咱们共同进步，将来考上一样的大学，你再考虑一下我，行吗？”
没等程似锦说行不行，那两个女生就潇洒退场了。
黎璃的心里空落落的，不太舒服，但不知道是为啥。他想着明天小组讨论结束了一定要跟甘雅达聊一聊，甘雅达比他聪明一点点，应该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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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户外的训练结束，黎璃陪程似樱回开发区。
说到为什么不在公园门口继续摆摊了，小樱解释说，公园门口的摊位需要特殊申请，位置紧俏，已经被程妈妈卖了好价钱。她们家的小吃车就又回到了开发区。
哪怕关系不错，程似樱也不太愿意吐露家里的困境，开始聊起她们家的小房子。
程似樱说，她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那间房子里，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突然发现哥哥在他们俩的房间之间用砖头搭起了一面墙，正往上面漆油漆。
“哥哥一直很照顾我，很在乎我，他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我，”小樱认真地说，“所以他现在有了梨子哥哥这样的朋友，我很替他开心，感觉他最近也变得开心了。”
这点倒是很符合黎璃印象中的程似锦，永远温柔，永远体贴，永远将他放在第一位。
说着话，程似樱的手机突然响了。小姑娘接起电话“嗯”了几声，然后抱歉地看着黎璃，说：“梨子哥，朱小爱叫我一起去市图书馆学习，你能自己去我家小吃摊吗？”
朱小爱也是精武社团的成员，人很机灵，也很友善，很适合和程似樱做朋友。他跟小樱笑笑，点点头，“当然啦，我都去了多少次了。”
“那就好！”小樱匆匆跟他告别，往反方向的图书馆跑去。
打车到开发区，黎璃还是有点迷糊，绕了一大圈才找到程似锦家的小吃车。
但很奇怪，今天小吃车边围满了人，那么多人伸着脖子往里张望，也不像等着吃面的样子。
黎璃疑惑，找了个空隙挤进去看，才发现程似锦家的摊位已经被掀得乱七八糟，做面的车棚倒了，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掺杂着玻璃碎片，酿成一地狼藉。
程似锦和一个中年男人同时被人架在椅子上，程妈妈不断地尖叫哀嚎，让那群人放开他们。
被架着的中年男人也在不断地挣扎，嘴里不停地求饶，嚷着：“有什么事儿都冲我儿子来，他马上就成年了，孩子大了就得照顾他老子。”
黎璃皱着眉，原来那就是程似锦的爸爸。
程似锦闭着眼睛坐着，心态非常平静，问王哥：“这次想要什么？”
“不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四万块钱，你们拿不出来的话就只能用别的东西抵了呗。”王哥说，“我跟程强说过，少一万就剁他一根手指，现在是四根。”
一听又要剁手指，程强挣扎地更激烈了，晃动着一只残手给儿子看，“小锦啊，你看爸爸已经少了两根手指了，爸想好了，以后再也不赌，努力做工还债，让你妈你妹都过上好日子……”
他呲着一口黄牙，朝程似锦讪讪地笑：“儿子啊，要不这次你帮爸爸分担一下吧？你还年轻，是读书的料，将来靠、靠你那脑子就可以挣钱。爸爸不一样，爸爸要挣钱的话，就必须得靠着这一双手不是吗？”
程似锦不说话，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脱力一般闭上了，沉沉吐出一口气。
“你他妈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程妈妈从地上爬起来，铆着劲儿捶打着程强，哭嚎道，“小锦已经替你糟了那么多罪了，你还惦记他，你要把他这一生都毁了你才罢休吗？”
程强被打断，胳膊束着，就用脚狠狠踹向程妈妈，“我们父子在说话呢有你什么事？都是你教的好儿子，亲爹坐在面前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程妈妈被踹得倒在地上，腹部很痛，但心更痛。
原来丈夫只在要钱的时候跟她和颜悦色，鹣鲽情深……原来丈夫是这种人。
“行。”程似锦终于开口，看向王哥，“我可以替他还四根手指。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天程强也在，我要他保证，从此以后他的任何债务都与我们没关系，他的生死也与我们没关系。”
他将目光移向程强，“身体发肤，该还的我今天就还给你，从此以后你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可以吗？”
程强直觉绝处逢生，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啦，我的好儿子，哦不，不是儿子了。我这个叔叔呀，谢谢你的帮忙。”
程似锦说：“那我现在写一份断绝关系同意书，你在上面签字盖手印，今天在场的这些人都是见证。从现在起，你是生是死都跟我没有关系。”
程强斜着眼嘀咕，“臭小子，哪里学来的把戏……”王哥打断，用刀柄敲敲他脑门，“怎么样，行不行啊强哥？”
“行行、”程强忙不迭地讪笑，“王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签我签。”
“小锦！”程妈妈拦他，“他们不是要手指吗，要我的吧，我愿意给。”她的头发都散了，狼狈地跪在地上求，“砍我的吧，都砍掉也行，别动我的孩子……”
程强唾她，“男人说话你个贱娘们插什么嘴，人家好不容易同意了要小锦的，小锦也没说什么，你快滚，别坏了老子的好事。”
程似锦把妈妈扶到椅子上坐好，安慰她：“我没事。”再坐下时，他心里一片安静，悬在他头上十七年的刀子终于要落下了，代价只是几只手指，他给得起。
快速起草好同意书，程似锦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程强。程强哼了一声，也签了名，就着王哥的刀刃划了一下，盖了指印。
“动手吧！”程强得逞地笑，“那咱们的账就清咯。”
程似锦将十指在桌面上伸展，闭上眼睛，王哥的刀子还没落，就听到黎璃大喊着“不要”！
程似锦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搂住，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他手上，黎璃大声喊：“你们别动他，动他一下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话音落下，程似锦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一双手铐咔嚓拷在程强的手腕上。王哥和他的“兄弟”们也被赶来的警察镇压……
黎璃的眼泪砸进程似锦的领口，滴在他的脖子上，像冬天飘落的第一片雪花。
·后记·
这晚黎璃哭着入睡。
梦里面的高三，学校给他们加了节自习课，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黎璃怕黑，又有轻度夜盲症，程似锦便提出送他回家。
程似锦有一辆自行车，后座专门为黎璃加了坐垫，黎璃抱着程似锦的腰，问他：“那你送完我回家得几点呀？”
程似锦说：“没几点，顺路。”
黎璃便放心了，吹着徐徐晚风，在程似锦的后座上打盹儿。他晚上坐得舒服了，后来早上也让程似锦接他。
今天白天，黎璃听小樱提起，程似锦一直居住的房子与他家的方向相反，且距离诺丁中学也有很长一段距离。
梦里，黎璃独自坐在一片狼藉的小吃摊上哭，因为他算了很久很久，也算不出来程似锦晚上究竟要几点才能回家。
唉……不过程强要下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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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