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府邸到朝暮的住所不远，倒像是这府邸专给他一人建的。
见卓文还要往里走，兴无师拦住了他，沉声道：“你做什么？”
卓文将手中一直提的食盒网上提了提：“当然是给少主送东西去呀？”
兴无师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卓文笑道：“不是吧，给少主送东西去你也要管啊？”
兴无师瞥了眼他手中的食盒，义正言辞道：“少主休息了，有什么东西给我，我去转交。”
到像是卓文不是个好东西，得隔绝。
卓文也不想与他争执这些，不进去就不进去，反手硬生将食盒塞进兴无师手里。
他脸上的笑意像是怎么都用不尽，见谁都是一副好脸色，唯独见到仇人或朝暮，恨不得把他当蛇一般防备起来。
生怕被咬。
卓文临走时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可要将东西送到少主手上。”
面子功夫总要做的，哪怕没那么重要，但卓文这方面永远做的很好。
以前那些好听的头衔怎么来的，他最清楚不过。
暄，寓意为太阳，普照大地。
所以他字叫桑暄，帝君取的。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算是暄山最守规矩的弟子，后面倒不知是不是被激发了放浪不羁的心，越是什么东西都要去试试，管它什么暄山规矩，全都统统抛诸脑后。
前世的他想要的不过是帝君的一个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杀他父母，为什么要放火将他们尸首烧个干净，又为什么坐在高位上收自己为徒？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会以他想要的方向去，他因包庇朝暮这个魔尊，暄山对他动用最残忍的刑法——九天。
不是受刑九天，而是五行之术外加绞杀，碎灵丹，废灵力，除灵气。
无一不是要修行者的命。
刑台高处帝君端站在上，负手而立，他要做表率，哪怕心痛不舍，也要在众目睽睽下以身作则，对自己的徒弟行刑。纵使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这刑法一下，卓文就算是废了，可能连生还的机会也不再有。
底下的弟子求情：“帝君，卓师兄只是一时糊涂，他一定是受了魔族的蛊，才会放走那魔尊。”
“卓师弟平时逞强扶弱，也受到了山下百姓的认同，除了不少魔祟，还望帝君从轻处理。”
“帝君，这刑法下去，卓师兄不死也得残废啊。”
“是啊……这刑下不得。”
“魔族人善于用蛊，一定是那魔尊对师兄下了蛊，才会做错事。”
“…………”
一旁的仙师看不下去了，从古至今还没谁受过这九天，这刑法立在这不过是为了警示后人，这卓文倒是第一人。实在没必要动用这么大的刑。
“帝君，放走魔尊是不对，但这刑未免太重了些，卓桑暄天资聪慧，领悟强，倒不如罚三百戒鞭，去地涯思过，日后再多加管教！”
帝君冷声道：“恒天仙师这是在教我做事？”
“…………”
帝君道：“若是觉得这处罚过于重了，可以上前一同替卓桑暄受刑。”
刑台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帝君说到做到，谁再敢叫嚣真得一同上九天。
安静片刻后，帝君聚起手中的灵力，忽而，台下一人喊道：“我愿同卓师兄一同受刑。”
声音带着急促，焦急。
卓文此刻被绑在刑柱上，都还是抬起眼睑朝那声音看去。
洛师此时已经是二十岁了，脸上应有的成熟，世间的历练，把那少年郎尽数抹去。
洛师要上前，恒天仙师皱眉喝道：“洛师，回去！”
可洛师没后退，依旧往刑柱上走去，他朝刑台高处的恒天看去：“师尊，您时常教弟子尤心而为，是错是对听凭我心。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难道就因为朝暮是魔尊就得受尽唾弃吗？朝暮没做错什么，他混入人界没掀起战争，更没有进犯人族，甚至维护了人魔两界和平，就因为他是魔尊的身份被众人知晓，就要被安上人人喊打的罪名吗？”
恒天额间冷汗冒出，洛师的这番话不会说得动谁，反倒会激怒帝君，连其一并责罚。
可洛师不怕，就正如以前卓文护着他一般，这次他也想护着卓文，就算护不住，他也要将这些话说个够。
“朝暮曾经在除魔大典上救过世家仙门无数子弟，若是按暄山知恩图报来说，不报恩，反而将其赶尽杀绝，这又算什么？忘恩负义吗？”
洛师的声音响彻整个刑台：“都说魔族是恶，为世人不容，洛师斗胆问问帝君，何为恶？何为不容？身为魔族就是恶吗？身为魔族血脉就该去死吗？”
恒天再次厉声道：“洛师！”
洛师充耳不闻，依旧死死盯着那站在高处的人。
帝君手中的灵力渐渐散去，转而召出饕餮。
饕餮现，众人纷纷往后退了几分，此等魔兽，血性感极强。
帝君倒像是深明大义：“你试着与这魔兽一战，看看魔族到底容不容世间。”
饕餮和其他魔兽不同，它血性凶残，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是撕碎眼前的人。
恒天仙师自洛师上刑台后，眉宇间就没舒展过，现下又是饕餮，以洛师此刻的修为，定会两败俱伤。
“帝君，洛师只是年少轻狂，没经太多世，懂得太少，才会说这些话。”
“师尊。”这时卓文开了口，“洛师弟说的都是受我蛊惑的话。”
洛师朝他喊去：“师兄，我不是……”
不是受你蛊惑，是真话，是压抑了很久的真话。
卓文温声对他道：“洛师，你下去。”
洛师不愿走，卓文又道：“你先下去。”
恒天仙师见状连忙下台将洛师困住，往旁边撤去。
卓文见洛师被带走，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破罐破摔对帝君道：“师尊，洛师弟方才说的不过都是受我的蛊，我与魔族为伍，会些蛊术也再正常不过。”
所有人都知道卓文此刻火上浇油都不过是要保全洛师，若不这样说，下一个上这刑台的人就会是洛师。
“师尊教授我那么多做人的道理，教弟子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可唯独没教弟子如何辨别善恶。”卓文道：“现如今弟子犯了大错，师尊想怎么处罚，弟子都不会有怨言，但有一点，我还想问问师尊。”
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又能有什么话未自己辩解，他辨不清楚。
空中沉寂数刻，就当所有人以为帝君依旧冷酷无情不闻不顾时，那道不参杂任何情绪之声响起。
“你问。”
铁链禁锢的不止卓文的行动，更是禁锢了他的周身灵力。
卓文笑道：“正派为善，仙门百家为善，师尊您，异为善……可为什么在十六年前，在诺城无望村……身为正派的您杀了一对夫妇并将其用琉璃火烧尽尸骨？”
众仙师：“…………”
众弟子：“…………”
这话一出，现场肃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说帝君杀人就宛如说天上太阳掉入了河中，一样的不能让人信服。
广阴仙师道：“卓桑暄，这话可不能乱说。”
卓文道：“乱没乱讲，你说了不算，师尊说了才算。”
这时候的卓文还是有一丝相信帝君，哪怕就只有那么一点，他也是信的，他希望帝君能说出实情，他想要一个解释。
所有人都等着帝君开口，倏然，他收回放在刑台处的饕餮，冷声道：“卓桑暄，你编故事的本领也是和那魔尊学的？”
一盆冷水浇透了他全身，帝君不会承认那等恶毒之事，况且这事也关乎于他暄山帝君的名声，一旦承认，他玉洁冰清的仙师身份就不保了，别说什么帝君之位，就连暄山也不会容他。
卓文早该想到的，却还是抱有那么一丝丝臆想。
这下全如粉末被吹散。
正派中人做着恶心人的事，却转过头来指责魔族丧心病狂。
卓文笑得骇然：“师尊，你就不怕那对夫妇会冲破鬼界，来取你性命吗？”
底下的弟子倒抽口凉气，卓文太胆大，为他求情的弟子大气都不敢出。
帝君抬手引下九天，道：“此后，暄山殿卓桑暄逐出师门，是生是死，与暄山，与我，再无干系。”
逐出师门，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奇耻大辱，不光是暄山，更是帝君。
其他门派就算师徒真不和气，但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都会为了颜面忍一手。
徒弟做错了事，作为师父难辞其咎。
帝君现如今的做法，就无疑昭告整个修真界，他卓桑暄犯了错事，与暄山无关，更于他帝君无关。
逐出师门，是给了其他仙家一说法，与魔族为伍，这样的事传出去，不会再有他的立足。
日后不管卓文去哪，都与暄山无关系。
其他仙师皆道：“帝君……”
罪不至此。
卓文罪不至此。
受了九天之刑，又如丧家之犬被逐出暄山。谁敢坑话半句。
卓文打心里觉得，帝君的做法不过是想斩草除根，他知晓了帝君的那些恶事，所以才要将他逼到这样的地步。
成为众矢之的，怪谁？
怪帝君无情，还是怪朝暮无义？
可那时的他信朝暮，认为就算朝暮体内有魔族血脉，也信他，不愿看他被仙家残害才会出手放了他。
若是知道最后朝暮会屠暄山，他绝不会救他！
那时的九天刑法，他并没有受，他早就修了魔，就算灵力使不出，也能用别的方法逃脱，是的，他逃了。
在暄山众人眼皮下，在暄山帝君眼皮底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体内魔力及凤凰异兽的加持之下，奋力用符咒之门逃了。
这一逃，不久整个修真界传出的就是，卓文叛出暄山转而投入魔族麾下的事了。
前世九天刑台回忆在脑中抛撒不去，循环往复，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