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没有课。
京大的秋天是另一番光景，落叶铺满地面，踩上去发出干燥的碎裂声。
陆守蓁的心情却远不如天气明朗。
她捏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滑过，最终停留在和程霁礼的聊天界面上。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周四清她发的早安。
屏幕上那两个字孤零零地躺着，下面是她紧随回的一个雀跃的表情。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起初她想，他一定是在忙。
毕竟他有自己的事，有数不清的会议和文件要处理。
陆守蓁于是也故意装作自己也没空，拉着江冉冉她们在校园里闲逛，去新开的咖啡店打卡，将手机扔在包里，刻意不去看不去想。
就算不小心看到手机，也刻意不往那栏置顶去看。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那种被悬置在半空的感觉愈发强烈。
到了周五，手机依旧安静得过分。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点开对话框，从收藏的表情包里挑了一个最可爱的猫咪探头表情发了过去。
发送。
屏幕上显示已送达。
然后，石沉大海。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像被灌了铅。
傍晚时分，陆照钦的电话打了过来。
“下楼，你哥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是奶奶从老家托邵随玉带来的那些东西，陆照钦总算去拿了，现在特地跑一趟送来学校。
电话里的声音吊儿郎当。
“顺便，请你哥吃顿饭，我快饿死了。”
两人约在食堂。
陆守蓁心不在焉地刷着自选菜，最后结账时，校园卡余额不足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
她窘迫地抬头。
陆照钦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掏出手机给她充了几百块进去。
他嘴里还在抱怨：“你是不是故意宰我来了。”
“是你叫我请你吃饭的。”
她卡里的钱，买她手里这一份是够的，陆照钦是恨不得所有窗口拿过去这才提示余额不足的。
餐盘相对，陆守蓁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米饭，没什么胃口。
“哥，你最近在忙什么？”
她忽然开口，让陆照钦愣了一下，随即觉得他这个妹妹总算有了点良心。
破天荒关心他了。
他正身，清了清嗓，没坐的那样吊儿郎当，讲话都沉了几分，“搞个小项目，跟朋友创业。”
一说起这个，陆照钦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抱怨他拉来的投资方是陆惟希，没想到兜兜转转用的是陆家的钱，还得让他姐在家里面前担保，搞得他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憋屈得很。
陆守蓁听着他那些抱怨，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状似不经意地打断他。
“什么项目？都是和谁啊？”
陆照钦随口报出几个名字，都是上次郊游时见过的那些朋友，其中有几个印象比较深，其实她感觉陆照钦和他们做事挺不靠谱的，但是陆守蓁不敢说。
没有那个她想听到的名字。
手机屏幕暗着，那个置顶的头像纹丝不动。
明明前几天，他们晚上还会打电话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透过电流传过来，能让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陆守蓁放下筷子，决定换个方式。
“你不是有个朋友创业挺成功的吗？”
她垂下眼，看着碗里被自己戳得不成样子的米饭，她没去动那碗米饭，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她慢条斯理去夹面前的菜来吃。
“就是国庆节来家里，奶奶他们都很喜欢那个。”
她补充了一句，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知道陆照钦明白。
“哦，你说程霁礼啊！”
陆照钦果然接了话。
“他不行，他最近不在国内，有事出国了。”
陆守蓁握着筷子的手倏然收紧。
出国了？
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陆照钦还在继续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他那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飞国外待几天，习惯了。就上次我们一起出去玩，他那时候也才从国外飞回来。”
陆守蓁的心跳得有些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为什么？去国外做什么？”
“这个嘛……”
陆照钦的语气变得有些含糊，眼神也开始闪躲。
他觉得这是兄弟的私事，尤其是不太光彩的那种，在一个单纯的妹妹面前说，总归不太好。
他支吾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情债。”
轰的一声。
陆守蓁感觉自己的世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情债。
这两个字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冷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食堂里嘈杂的人声，饭菜混合的味道并没有什么色香味，反而有些劣质恶心，头顶不算太明亮的灯光，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这才发现，自己对程霁礼的了解，贫瘠得可笑。
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那些她从未触碰过的过往。
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高中的时候，他受人之托照顾梁声曼，顺手也拉了她一把。
她也知道，现在，他们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
那些机缘巧合，那些看似浪漫的瞬间，现在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滤镜。
而最清晰的事实是，程霁礼消失了。
在她以为他们是情侣的时候，毫无预兆，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照钦注意到妹妹瞬间冰冷的脸色，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程霁礼那个人太优秀，那张脸也太会招惹女孩子。
他妹妹太单纯，还是离远点好，最好听了这些心里也没心思了。
这顿饭最终在沉默中结束。
陆照钦帮她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到宿舍楼下，男生不能上楼，陆守蓁只好打电话叫了江冉冉下来帮忙。
陆照钦很有眼色地给江冉冉也买了一杯奶茶，拜托她帮帮忙。
回到宿舍，江冉冉叽叽喳喳地帮她拆着包裹，都是奶奶寄来的家乡特产和一些厚衣服。
陆守蓁却没什么心思。
她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拿出手机，再一次点开了那个灰色的头像。
她按下了语音通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执着又绝望。
无人接听。
她挂断，又拨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
陆守蓁把手机扣在桌上，整个人茫然地坐着，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舍友们体贴地没有过来追问她为什么周末不去约会。
她很庆幸，否则她真的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
整个周末，她都在宿舍里躺着。
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和热闹。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一场连一周都不到的恋爱，结束得比流星还要快。
或许，这根本就算不上一场恋爱。
周一很快来临，繁重的课业和比赛的压力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几乎快要忘了那个让她甜蜜又心碎的人。
直到周一晚课结束。
教学楼里的人潮迅速退去，走廊变得空旷而安静。
陆守蓁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和江冉冉一起往楼下走，今天趋近于满课的状态，几乎是从上午八点坐到了晚上八点，这会人都是木的。
下午去后山的实践的时候，她累的快要连锄头都抡不动了，然后和江惠拌了两句嘴，她感觉更累了，这种累就仅是现在这样站着都感觉腿脚发软。
晚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京州就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降温。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
教学楼下的路灯旁，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件长袖的缩口衬衫，面料起了很多褶皱，像是穿了很久没有换洗。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搭在额前，遮住了平日里清明的眉眼。
他的脸是干净的，但眼下那片浓重的青黑，泄露了他深入骨髓的倦意。
是程霁礼。
陆守蓁的脚步顿住了，心脏猛地一缩。
她看着他，有些愣神。
脑子里闪过很多问题。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国外吗？他为什么是这副样子？
可所有的问题到了嘴边，又都悉数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问的呢？
情侣失联三天，默认分手。
她已经在心里给他和自己判了死刑。
他们之间，甚至都不能算作真正的爱恋。不过是牵过几次手，有过几个暧昧的瞬间。
现在，不过是朋友也做不成了而已。
江冉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认出了程霁礼。
这几天陆守蓁的闷闷不乐，她都看在眼里。
现在罪魁祸首出现了，她觉得应该让他们自己好好聊聊。
“陆小手，书我帮你带回去吧？”
江冉冉伸手想去接她怀里的书。
“没事，我一会就回去。”
陆守蓁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江冉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程霁礼，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先走了。
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下了晚课几乎没有人愿意在这里过多逗留，夜色下的校园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陆守蓁抱着书，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她在他面前站定，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又随意。
“这么晚了，先回去吧。”
她扯出一个疏离的笑。
“我明天还有早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