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赶紧跟上莉莉，只见她走了一段距离又停了下来，左顾右盼一会沿着海岸线往左边径直走去，在一处满是礁石的岸边驻足。
“有艘船！”
艾米莉借着月光看清了一旁礁石堆里藏掖着一艘被毁坏得只剩下半截的小渔船，同时，莉莉也发现了，她双手提起裙摆，赤着脚站上礁石，蹙着眉大喊，几声过后也仍只有涛涛海风的回应。
“我听不懂她喊了什么？”艾米莉抚着下巴思忖道，“像是在呼唤某人的名字。”她分析完后发觉不闻卡洛琳一丝动静，连忙转头去找寻，在一块礁石上发现了聚精会神蹲着的卡洛琳。
“我说你......”艾米莉上一秒还语气颇为抱怨，下一秒看清了卡洛琳蹲着的礁石旁躺着的是个人时便说不出话来了。
卡洛琳见艾米莉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似乎是在安慰道：“别怕，是个死人，头埋在水里，应该死的有一阵子了。”
“......”
艾米莉道：“这不会就是莉莉在找的人吧？”
卡洛琳点头道：“大概是的了。”
说曹操，曹操到。
莉莉在海边找寻了一周，终于找到了这边，在见到尸体的一瞬间，她猛地后退几步，捂起嘴失声痛哭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翻过礁石，跪坐在尸体旁。
莉莉眼角凝聚出一滴泪珠，下坠，淌过脸庞，从下巴处滴落在沙地之时，忽地变成了一颗洁白无瑕的丰润珍珠。
“你可还记得，我们少时爱看的一本志怪小说的内容？”艾米莉蓦地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全然不察卡洛琳微蹙的眉头。
卡洛琳不语，艾米莉喃喃自语：“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莉莉惊奇地拾起地上一半嵌入沙子里的浑圆珍珠，满脸写着不敢置信，很快就明白了鲛人泣珠这件事，她攥紧手中珍珠，猛地站起身，也不管老渔夫僵硬的尸体，赤着脚撒开腿狂奔，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留下怔在原地的二人不解地对视一眼。
艾米莉道：“这就让他趴在海水里不管了？”
卡洛琳扶额，翕动嘴唇要说些什么之时，二人头顶两道异样的光芒划过夜空，穿梭在一片星移斗转之间，忽地月亮西沉，旭日东升。
艾米莉率先回过神，指着远去的两道红光，大喝道：“是血珠！”她说完迈开步子就要去追逐，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卡洛琳只听见“咚”的一声脆响，回首一看，艾米莉正捂着额头蜷缩在沙地里，嘴里不断发出呜咽之声。
卡洛琳赶紧蹲下身子去扶艾米莉坐起，轻握她举起过头的手腕，焦急道：“你先把手松开，让我看看撞得怎么样了。”
“我要被、被撞傻了！”艾米莉一边抽噎地说着话，一边又听话地松开紧捂着额头的手，把额头肿起的红包展示给卡洛琳看。
卡洛琳赶紧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艾米莉面前晃晃，问：“这里几根手指？”
艾米莉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回答：“一根。”
卡洛琳又伸出一根手指来，问：“那现在呢？”
艾米莉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回答：“两根。”
待艾米莉说完，卡洛琳复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来，这下艾米莉可不干了。
卡洛琳还没有开口问，艾米莉就抢先回答：“三根！事不过三，你不要再问我这种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问题了。”
卡洛琳见她表情更委屈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将艾米莉额头的碎发轻柔地别在两边耳后，防止其触碰到红肿的包，她道：“你不是说要被撞成傻子了嘛，我这不是给你测测嘛？”
“......”
“不是傻子。我给你吹吹，吹一吹很快就不疼了。”卡洛琳凑近，对着艾米莉额头上的肿包轻柔地吹气。
艾米莉默默受着，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哪里学的这些？跟哄小孩一样。”
“你说对了，这就是哄小孩的手段。”卡洛琳含笑注视艾米莉，眼底温柔尽显，“我和嬷嬷学的，她就这样哄小时候的我，现在我学来哄你。”
艾米莉低声笑了，一会又莫名抬头推开了卡洛琳，义正言辞道：“现在可不是打情骂......”她忽感不对连忙住口，很快慌忙改口称道：“不是叙旧的好时候！”说完别开了通红的脸颊，不敢去看卡洛琳。
卡洛琳也丝毫不在意这些，直接顺势席地而坐，豪爽称道：“说得对！正事要紧。”她说完起身，小心翼翼走几步，伸手去探那堵看不见的墙。
艾米莉见状好心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可别和我一样撞成大傻子。”
“当然不会的。”卡洛琳偏头微笑着柔声补刀，“再傻也不会有你傻。”她说完回过头来，双手按在看不见的墙上，虽然没有看到艾米莉此时的表情，但脑子里联想起来，还是不禁笑出了声。
艾米莉本来听了她的话还有些微楞，这下听到了卡洛琳的憋笑声，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气呼呼地站起身要上前理论去。
卡洛琳却匆匆收回撑在看不见的墙上的手，神情瞬变凝重，凝视前方。
“怎么了？”艾米莉问。
卡洛琳伸手挽起艾米莉的胳膊，拉着她后退几步，回答道：“‘墙’在振动。”
此时墙外的日月真如梭，一睁眼一闭眼之间就匆匆过去了一天，如此一会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当日月交替暂缓下来之时，二人又见到了莉莉的身影。
莉莉面色苍白，两颊瘦削，看起来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与她衣服颜色相近的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些什么。
二人目光自从莉莉出现以后，就始终聚集在她身上，目送着她在海风下不断狂甩的打着多个补丁的脏裙摆，拖着那时不时被风吹得摇晃一下的身子，正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远方的一个大土丘。
“这个土丘之前有吗？”艾米莉望着莉莉径直走去的前方，“我没有印象。”
“我也没有印象了。”卡洛琳道，“而且老人的尸体不见了，你说那土丘会不会是墓？”
艾米莉闻言去看了一眼之前的水坑，发现尸体确实不见了，道：“有可能，但，这......”
她顿了顿，捋着耳边垂下的一缕秀发，细想一下后，道：“这墓未免也太草率了，就一堆土把逝者给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更别说需要好好撰写的墓志铭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小镇墓园里多多少少都好歹有块残缺的矮墓碑呢。”
卡洛琳紧抿嘴唇不语，眼神飘忽不定，目光游离在外，半晌后长叹一口气，道：“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在乱世之中，活人饭都吃不饱，哪有那么多的心思放在死人身上，与其耗费大量时间金钱在这种徒有其表的事情上，倒不如去关心生者如何活下去。其实，好多人死了之后也就用破旧的草席一卷，然后就被丢在了乱葬岗里喂狼，有些甚至还没有破草席敝体。”
末了，卡洛琳低着头，眼神黯淡地小声复述了一句：“我真的觉得，有人收尸已经很好了。”
艾米莉听了卡洛琳的一大段话后，愣了好久，随后整理好略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像小太阳一样，笑容灿烂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她说着手自然挽上卡洛琳的胳膊，二人对视着，艾米莉诚恳道：“所以，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话音刚落，透明墙上发出清脆碎裂声，一道道细小如纤纤蛛丝的裂缝出现。
卡洛琳拉着艾米莉又后退几步，与墙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她们环顾一遍四周，见墙不再发出细微声响，裂缝也并没有变大的迹象后，目光便一同直直落在了跪在土丘前的莉莉身上。
艾米莉道：“她似乎是在......祭奠？”
莉莉跪坐在地上，背靠着土丘仰天闭目一会，长舒一声后缓缓睁眼，打开了双手捧了一路的破布，露出里面一颗颗光洁饱满的珍珠。
“这些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艾米莉惊叹一声，接着转念一想，“不会都是她泣出来的珍珠吧？”
“是的了。”卡洛琳冷静分析道，“我猜土丘里埋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们两个看到的逝者，另外一个是她匆匆跑回去要见的人，至于她回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逝去的一定是至亲至爱。”艾米莉叹息道，“莉莉现在的样子，好憔悴。”
莉莉用十指在地上吃力地刨出一个深坑来，纤细玉手上沾满了湿润脏污的泥土，指缝里也钻进去些，但她却丝毫不在意，神情呆滞地将珍珠一股脑的倒进深坑里，末了把包裹珍珠的破布也丢了进去，接着抓起那些被刨出来的泥土，一下一下地填了回去。
待填完这个深坑后，莉莉站起身，身子在狂风中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来到海边，整个身子一下子瘫软在一块礁石上。
“亲人都死了，她会不会想不开跳海寻了短见？”艾米莉心有不忍。
卡洛琳眼神奇怪地瞅了一眼艾米莉，开口道：“我想不会。我没见过，也未曾听说过这世间竟有被淹死的鱼。”
艾米莉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属实像是被撞得不轻，瞬间脸红起来，尽管旁边只有卡洛琳在，也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却依旧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不过好在莉莉的美妙歌声恰时出现，转移了二人的注意力，适时缓解了尴尬。
莉莉一边吟唱，一边撑起身子坐在礁石上，她的脚在触碰到海水的一瞬间，海里像是有什么活物一般，色彩缤纷的鳞片爬上来，直接钻入了破旧裙摆里，很快，一条完整的梦幻玛丽苏色彩的鱼尾出现。
卡洛琳的目光不禁在鱼尾上多逗留了一会。
与此同时，歌声毕，莉莉望着海上升起的圆月若有所思。
“沧海月明珠有泪。”艾米莉和卡洛琳异口同声道，“真美啊。”
就在二人还沉浸在美景之中时，下一刻，莉莉猝不及防地一个翻身坠入海水中，硕大鱼尾掀起了巨浪，而卡洛琳和艾米莉周遭的墙又再次发出了更甚的碎裂声，裂缝也更大了。
“墙要塌了！”
艾米莉惊慌抬起头看穹顶，卡洛琳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一手拢过她的肩头，把人往怀里送，艾米莉则双手张开挡在了卡洛琳的头顶。
二人阖目，在一片泠泠作响中，又如雪花般簌簌落下的碎片中，相拥相护。
2022年11月8日
明年夏天我一定要去看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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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沧海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