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变脸

明月州的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崔宝珠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烛火早已熄灭,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轻手轻脚走向书桌,视线游动着,突然被书架上一个小木匣吸引。

匣子半开着,露出里面褪色的布老虎和几封边角起毛的家书。最上面那封露出"二弟亲启"的字样,笔锋遒劲中带着几分笨拙——像是小孩子写的。

崔宝珠的指尖在匣边顿了顿,没去碰那些家书。

她转向书桌,账册静静躺在那,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

"里面可千万别有爹爹。"她咬了咬下唇,默念。

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在某一处僵住——"崔明远"三个字赫然在列。

"爹......"她轻声呢喃,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医案,也是这般厚实挺括的纸张。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月光翻看起来——

"景和三年四月,军退金疮药三十箱,经崔太医转售惠民局,差价二千两..."

"景和三年六月,过期麻沸散二十坛,崔明远引荐售与江南药商..."

......

崔宝珠的额头沁出冷汗——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的数额不小,虽未涉及假药,可渎职之罪是免不了的。

"怎么办......"她盯着账册,胸口剧烈起伏。

想把账册塞进怀里带走,又慌忙松开。

翻到有父亲名字的那几页,指甲在纸缘抠出月牙形的痕迹。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炭盆里的余烬忽地爆出个火花。

她接连将那几页罪证撕下,团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来,烤得她耳根发热。

窗外,谢珩的身影隐在雨幕中。

"主子,要进去吗?"雀九低声问。

"随她去。"谢珩的指节在廊柱上叩出轻响,惊得崔宝珠猛地回头。

"谁?"

只有穿堂风掠过她的鬓发。

崔宝珠长舒一口气,将账册原样摆好。

夜风拂过,吹散了炭盆里最后一缕青烟。

那些被烧毁的秘密,就像她与谢珩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和信任,再也拼凑不完整。

次日一早,凄厉的惨叫从厢房传出。

"啊——!"周汲醒来时,□□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周公子醒了?"柳思湄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眼圈通红,"您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我......我这是......"周汲脸色惨白,突然想起什么,惊恐地摸向身下,"我的......我的……我废了?"

"是嫂嫂下手太重了。"柳思湄垂着眼睫,声音义愤,仿佛昨夜受辱的不是她。

"嫂嫂那一棍子,正好打在要害处。大夫说......怕是以后都不能人道了。"

"崔宝珠!"周汲目眦欲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杀了你!"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推开。谢珩倚在门框上,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片水洼。

"思湄,随我来。" 他说。

周汲缩了缩脖子,装死。

柳思湄亦步亦趋跟上。

门外,谢珩盯着她,警告:"适可而止。"

"我不明白..."

谢珩的声音冷得像冰,"周汲是什么货色,你比我清楚。"

柳思湄想起昨夜的事,脸色一僵。

"你怎么知道我在明月州?" 谢珩话锋一转,进入正题。

柳思湄绞着手指,"我......我听说这里有瘟疫,就......"

"我在回蜀都的路上偶然路过明月州,除了雀九,没人知道我在这。"谢珩向前一步,阴影笼罩着柳思湄娇小的身躯,"是谁告诉你的?"

柳思湄的睫毛剧烈颤抖,最终崩溃般哭出声:"是谢琅哥哥...他说你在明月州救灾,让我带药材来帮忙..."

谢珩眼神一暗。果然如此。

鸩鸟号被劫那日,他故意留了曹金宝一命,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出三皇子在西南的接应人。

却没想到,这条藤竟然牵到了自己兄长身上。

"珩哥哥?"柳思湄怯生生地唤他,"你生气了吗?"

又抓住他的衣袖,"我知道错了...我只求一个侧室的名分,绝不会与嫂嫂争..."

拐角处,崔宝珠僵在原地。

她本想试着和谢珩提一下冯敏之的事,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胸口莫名发闷,有点酸。

"三日为期..."冯敏之的威胁在耳边回响。她咬了咬牙,转身朝大牢方向跑去。

大牢静得诡异。

崔宝珠提着灯笼,警惕地环顾四周:"有人吗?"

无人应答。冯敏之的牢房门大敞着,他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冯大人?"崔宝珠小心翼翼地靠近,"你怎么..."

话未说完,冯敏之突然栽倒在地,面色青紫,嘴角溢出白沫。崔宝珠惊得后退一步,灯笼"啪"地掉在地上。

"你......"崔宝珠惊得后退一步。

冯敏之向她伸出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然后,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轰然倒地。

"来人啊!救命!"崔宝珠冲上去扶住他,却为时已晚。冯敏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没了呼吸。

"杀人了!崔大夫杀人了!"狱卒不知从哪冒出来,扯着嗓子大喊。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崔宝珠茫然地抬头,正对上谢珩惊愕的目光。

"不是我......"她下意识辩解,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谢珩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起来,目光在她和冯敏之的尸体之间来回扫视。

那一瞬间,崔宝珠在他眼中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怀疑、探究,甚至失望。

"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崔宝珠越想解释越是觉得委屈,声音带着哭腔:"真的不是我......"

谢珩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检查冯敏之的尸体,在对方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末。

"砒霜。"他沉声道,目光复杂地看向崔宝珠。

就在这时,一个明朗的声音从牢房入口传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谢琅摇着折扇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一队侍卫。

他与谢珩长得毫无相似之处,看似敦厚沉稳,可细长的眼睛里总带着几分算计的光芒。

"大哥。"谢珩的表情瞬间变了,方才的冷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的手搭在谢琅的肩膀上:"你怎么才来?我在这个鬼地方都快闷死了。"

“我还怕来得早了,耽误你在这当英雄。” 谢琅轻飘飘说着玩笑话。

镇南王谢渊与王妃郑氏婚后多年无子,膝下只有侧室所生的谢琅,一直养在郑氏身边。

当时,谢琅作为镇南王府唯一的子嗣,九岁那年,被皇上封为世子。

两年以后,郑氏诞下嫡子谢珩。谢珩从小身子骨弱,镇南王夫妇便一直娇养着他。

兄弟二人年岁差得多,倒也和睦,尤其谢琅,在人前极谦让爱护这个弟弟。

这些年,谢珩年岁渐长,在王府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像是有意避开与谢琅争锋。

谢琅低头看着冯敏之的尸体,踢了一脚,确认他死透了。

抬眼,目光在崔宝珠泪痕斑驳的脸上停留片刻,别有用意赞道:“弟妹巾帼不让须眉。”

“她懂什么。”谢珩嗤笑一声。

"原来是你的手笔。" 谢琅顺理成章把冯敏之的死,安到了谢珩的头上。

"冯敏之本就罪该万死,这下倒干净。"

谢珩一把搂过崔宝珠的肩膀,动作亲昵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谢琅探究的目光:"女人家胆子小,见不得这场面。"

他转向崔宝珠,语气轻浮,"是不是啊,娘子?"

崔宝珠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明白谢珩为何突然变了个人。

谢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二弟前几日烧了艘船?"

"你说鸩鸟?"谢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谁让那帮杂碎抢了我漕帮兄弟在码头的生意。怎么,那船是大哥的?"

"怎么会。"谢琅折扇一合,"只是好奇二弟为何突然对漕运生意感兴趣了。"

谢珩大笑:"我哪懂什么那些?纯粹是出气罢了!"

他凑近谢琅,压低声音,"大哥要是心疼损失,改日我让赵铁头赔你。"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好了,这明月州的烂摊子也该收场了。"谢琅"唰"地合上折扇,在掌心轻敲两下,"路修好了,药材也有了,我已命人从蜀都调来三万石粮食,明日就到。至于这些灾民——"

他瞥了眼牢房外探头探脑的百姓,"按户发放路引,让他们各回原籍便是。"

崔宝珠猛地抬头:"这怎么行!洪水刚退,房屋田地都毁了,他们回去——"

"新的知州不日便到。"谢琅不容置喙地打断她。

他突然凑近崔宝珠,压低声音,像是调侃:"弟妹还未进门,就想当家了?"

谢珩横插一步,挡在二人之间,吊儿郎当道:"我家娘子这是菩萨心肠。"

"行了行了。"谢琅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仪仗队就在城外候着,喜娘都带了三个——父王说了,让你们即刻启程回府完婚。"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明月州…就不劳二位再操心了。"

夜风卷着残叶掠过脚边,崔宝珠望着冯敏之青紫的尸体被草草拖走,突然意识到——明月州这场戏落幕了,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变脸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戏春风
连载中DH11R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