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郑局亲自开车,车上只有我们四个,别人要开,他都不让。一天之内,居然让刑警大队长和公安局局长双双给我们当司机,这车坐得多少有点慌。
“停一下。”刚从四里屯开出来没多远,老沐忽然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怎么了?不舒服?”郑局一脚刹车,晃得我脑袋差点没掉下来。
他把车就停在路边,一开门,一股寒风混着枯枝和冻土的味道冲了进来,外面一片荒野,完全是冬天的感觉。
老沐也不嫌冷,外套都没穿就下了车,弄得我们还一阵慌乱,以为他怎么了。出来一看,只见他正靠在车上,用力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就好像快闷死了一样。
“你没事吧?”这家伙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强撑下去,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吧。
他摇了摇头,声音冷若冰霜:
“郑局。”
“怎么回事?”郑局也下来了,看他好像暂时没什么,不由得有些恼怒。
“我有话要问您。”
啊这……什么话,还得专门停在这儿问?
“你说。”郑局脸上不动声色,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明显在控制自己。
“关于那个外国人,您知道多少?”
“什么……什么外国人?!”郑局一震,手臂微微紧了一下。
“续命术生意背后的那个人。”老沐淡淡道,看了他一眼,斜过头说:
“不用演了。”
“你胡说什么?!”郑局勃然大怒。
“没用了。”自从我认识沐云城以来,还从没听过他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您可以把手从兜里拿出来了。否则,我不客气。”
“你……”郑局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纹丝不动。“你最好想清楚,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看见老沐完全转了过来,被车灯映得毫无人色的脸上掠过一个冷笑。
“人类……都这么迷信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权力吗?”他莫名其妙地轻声说。
我只觉得大脑已是一片浑噩,混乱中,看到没有人在意的小悯已经悄悄绕到了郑局身后,听到这句话,翻了个白眼,还用手指着脑袋转了转。
“你已经暴露了。”老沐平静的声音就像雨水,冰冷无情。“挣扎是没有用的。不论你做什么,都掩盖不过去了。”
“你没事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恢复了嗓音,忍不住叫了出来。“怎么可能是郑局?!”
如果是郑局……他只要告诉那个犯罪团伙,白岩警察会在高速入口拦截他们,不就一个孩子都救不出来了吗?
“开始我也没有怀疑。”老沐淡淡地答道。“但其实这很简单。他并不想帮助那个团伙脱身,只想洗白他自己。”
“那他为什么还要……”我话都没问完,他好像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提前把部分计划透给他们,是为了栽赃他上面的人。燕坊公安局有问题,所有人都明白。这次调查不可能再简单了事,必须有人被查出来。”
“可是……那他根本没必要找我们调查啊!”
“有。”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直凝视着郑局,双眼就像泛着寒光的匕首。“因为他接到了命令,这个案子必须破,类似兴旺路工厂的案件不能再发生。否则,他也保不住位置。
但他不能让局里的人破案。只有将整个调查过程掌握在自己手里,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从这一点来讲,我们……是最好的人选。”
“信口雌黄!”郑局大吼了一声,仿佛转身就打算上车。“不会破案,就别浪费我时间!”
“已经来不及了。”老沐冷眼观察着他的举动,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我对那个人下手不重,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郑局已经拉开了车门,突然就僵住了,整个人就像石化了一样。
“不论你现在做什么,已经没有用了。证据有很多。”老沐继续平静地说。“曹亮就是人证。胡颂平的手机被你拿走了,但他的手下都落网了。只要问出他的另一个电话号码,就能查到通讯记录。届时就能证明,造成他死亡的那个电话……是你打的。而且,就当着我们的面。”
“什么???!!!”我无法置信。
“还记得他在办公室里打的那通电话吗?”他微微看了我一眼,但我还是不明白。“在我让他派人去逮捕胡颂平之后,他就打了一个电话,向对方汇报了所有情况。但那个电话并不是打给他的上级,只是他想让我们这样以为。事实上,是打给胡颂平的。”
他……他想说,当时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说给胡颂平听的?
“他想通知胡颂平逃跑。”老沐冷冷地说。“因为他知道,胡颂平有可能会把他供出来。等我们离开办公室,他就可以再打一个电话,真正向上级报告情况。如果胡颂平能顺利逃走,带走那部手机,也就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另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从此也就无从查证。
他可以引导我们去以为通知胡颂平逃跑的另有其人,加上我们的证词,他的目的就达成了。只是他没想到,胡颂平会因为这场通话而死。”
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每个毛孔都不寒而栗。难道说,当我还以为郑局在和上级领导说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死了?
“你掩饰得很好。”老沐的语气还是没有变化,仿佛对这一切毫不关心。“听到胡颂平倒地的声音,还是演了下去。但是当你得知胡颂平的死因时,你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因为只要解锁手机,所有人都会看到,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你在慌乱之中联系了胡颂平的外甥,让他带着剩下的人去杀证人灭口。”
“灭口?可……他为什么要杀周夏啊?”
“不是周夏。”老沐微微摇了摇头。
“什么?!”我被他这么一打断,彻底懵了。
“他对那些人说的,应该确实是让他们去杀四川祭祀案的证人。但是他告诉他们的所有特征都不是周夏的,包括姓名。周夏会在那里,完全是偶然。”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他们要杀的不是周夏。是林舒。”
“啊?!!!”
他们要杀的是小悯?为什么啊?
“因为林舒碰过他的手机。”老沐就像读到了我心里的想法,自然而然地解释道。“如果胡颂平的通讯记录被发现,技术科就会在他的手机上找到林舒的指纹。”我这才注意到,他一直没有提小悯真正的名字。“他想栽赃,但是想栽赃,就必须让她死。这个计划经不起任何推敲,只是他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我忍不住偷偷斜眼看小悯,发现她仍然一声不响地站在郑局身后,仿佛随时准备偷袭。
“所以你当时说……”我突然回过味来,他当时死活不让我告诉其他人,原来是防着郑局?!
老沐轻轻点了点头:
“当他下令让所有人去找林舒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问题了。”
“不对啊……那我们呢?”心头突然冒起来一股恶寒。“他给胡颂平打电话,我们也听见了!而且我们也能证明……”
“灭口已经无济于事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和你一起走的。”话都没说完,就听到了老沐冷静的声音。“你能做到毫无破绽吗?”
话音未落,郑局突然一个挥肘,小悯还想从背后偷袭他,结果反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飞了出去,仰面摔在引擎盖上。
几乎是同时,郑局终于把两只手都拿了出来,左手握着枪,右手……好像只不过是一支笔。
“小心!”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见他抬手就要开枪,奋力扑了上去,眼睁睁地看见他举着枪的左手被老沐扭得一声脆响,站都站不稳,痛苦地靠在车上。我想按住他右手,没想到他一甩胳膊,我根本就压不住,眨眼的功夫,那支笔离我已不过两三厘米。
我拼了命想把他的手扳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沐一拳打在他下颏上,郑局手臂一松,那支笔就被他夺了过去。我都吓软了,过了几秒,才明白拿着笔本身没有危险,只有按下弹簧,才会触电。
这时小悯也爬了起来,见郑局已经瘫靠在驾驶座上,当即冲了过去,在他兜里一阵摸索,还真让她翻出了一副手铐。她想把他双手拷上,却被老沐拦了下来:
“不用了。”
我们俩一愣,还傻乎乎地看着他,以为会有什么解释。直到背后照过来一片刺眼的灯光,我才意识到……来车了。
不是燕坊公安局的车。开到跟前,才看到是一辆银色的丰田。
“我说过。”老沐的声音很轻,却有种看破一切的冷漠。“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丰田一直开到旁边才停,苏先生按下车窗,扫了一眼现场的情况,只甩出来两个字:
“上车。”
没等我们说什么,道路尽头已经闪起了警车红蓝色的信号灯,似乎有好几辆车,都是从市里的方向开过来的。郑局一看到这个场景,顿时面如死灰。
“还不上吗?”苏先生坐在驾驶座上,掐着一根烟,调侃似的问。我还没反应过来,小悯已经一溜烟钻进了丰田,又从里面伸出手,扯了扯老沐的衣服:
“进来!”
我们仨挤在后座,苏先生又把车开到了一边,给那几辆警车让出地方。直到那几辆车停下来,我才看见,竟然是白岩的车牌照。
“郑世杰,你涉嫌贪污受贿,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冯叔叔从车上走了下来,沉重的声音划破夜空,每个字都像是有千斤重。
郑局没有再反抗,刚才还威风凛凛,现在仿佛老了十岁,默默地伸出了双手。被带走之前,只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表现。”冯叔叔沉默了半晌,才解释道。“你让他们去查电信公司的记录,还不让技术科解锁手机。这不像你平时的反应。”
郑局仰起头,苦笑了一声:
“骗得了别人,骗不过你啊。”
“老郑。”他已经被带到了车上,冯叔叔突然又问。“为什么要这样?”
“现在……还说什么呢。”郑局叹道,声音听起来疲惫而苍老。“我也没想弄到这个地步。我收了胡颂平几百万,后来才知道他干的是什么勾当。钱也收了,能包的也包庇了,这时候再想退,是晚了。”
我以为冯叔叔会骂他,然而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夜色里,仿佛再多说一句都是赘言。直到车门关上,什么也没说。
“冯局!”一个警察走了过来,手里举着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的,赫然就是胡颂平的手机。“他身上找到的。”
冯叔叔点了点头,简单道:
“送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