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只看到了成群的尸体。
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吧，五官都难以辨认，更看不出生前的表情。可是潜意识里……总感觉他们都在看我们。
周夏突然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弯下腰，扶着树干吐了出来。我也想吐，只能忍着。
总觉得树上还有动静。
“快走。”这个地方真的不能久留，也许这种臭味也会引起幻觉。
她双手搂着头发，已经吐不出来了，只是浑身都在发抖。我拉住她胳膊，回头看了一眼，女尸还趴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任何变化。
“没事的。”大概就是绑得不结实吧，或者树枝断了。就是一具尸体，它还能怎么样！“别怕。没事。”
我拽了她好几步，再回头看的时候，以为我看错了。
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树林当中，无声无息，就在几步之外。
我差点以为女尸不见了，往地上一照，她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我举起手机，照到了他黑色的长褂。衣摆破了，沾满了泥土和树叶，就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一样。
“啊啊啊啊！”照到脸的瞬间，周夏一声惊叫，那个人猛然冲了过来。
我也从没见过这样的脸。有点像京剧脸谱，黑白交加，画得不像人。
是人是鬼，打一拳就知道了。
他挥起手臂，我才看见他手里握着一件类似小斧头的兵器，雕满了花纹，看起来很锈。但是拿他手腕，一擒就擒住了，飞腿踹了一脚，竟然就把他踢倒了。
抢过来一看，很像那种辟邪镇宅的短斧，没有生锈，只不过本身就是铜的，颜色显得有点旧。但斧刃有些发黑，看到的时候，胃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老实点！”他还挣扎着想起来，我把他双手反拗到背后，用膝盖死死压住。“不许动！”
“林舒……”周夏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抬起头，却发现她在看另一个方向。
六个人，这次是活生生的人，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拾起手机照他们的脸，他们都没有躲闪。很普通的脸，如果不是今天下午才看过郑局给的照片，我也想不到他们是嫌疑人。
为首的人叫曹亮，是胡颂平的外甥。不怕我们看见……那就是来灭口的。
两个人围住了周夏，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撞在树上。
人太多了。就算我能逃走，她走不了。
“林舒！”她还没叫出来，就被一个人用胳膊锁住了脖子，瞬间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敢动她！知道她是谁吗？”
那些人只是愣了一下，不说出来，可能下一秒就会扭断她的脖子。
“她叫冯思悯，是白岩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这些人应该也没见过她，怎么知道我们俩谁是谁！“冯局长现在就在燕坊，我已经发定位了！这里马上就被包围了！”
说得这么具体，应该信了吧。
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必须想办法脱身。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劫持公安局局长的女儿。
当人质，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走不了的！”
不是我有多想替她去死。但她是证人。
我是警察的女儿。
“曹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有个人阴沉沉地道，语气里有几分威胁。
“老王八蛋，敢骗我！”那个叫曹亮的人骂了几句脏话，往地上吐了口痰。“行啊，老子下地狱，他也别想过好日子！”
“现在咋办啊？”又有人问。
曹亮挥了挥手：
“老王八就让杀一个，赶紧的，把这个弄了，你那个先留着。万一她爹真是局长呢。”
“成。”
嗤的一声，有人抽出了刀。
我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女尸。
京剧脸谱早已躲到了一边，而这些人看见树上悬挂的尸体，连一丝反应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
跑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夏在他们手上，也不能跟他们拼命。不知道能跑多远，但是引开几个，剩下的，警察来了也更好对付。
也许是距离太远，隔着农田，我都没听见汽车的声音。直到这时，才突然看见他们背后又来人了。
可是……
“别过来！”
扼住周夏脖子的那个人突然被飞来的石头击中后脑，瞬间松手，倒了下去。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又被放倒了两个。
还有两个转身就跑，一个冲进了树林，另一个跑了两步，就被拦住了去路。
“站住！警察！”
是江队。
他话音未落，那个人迎面就是一刀，他想用手去格，已经迟了。
刀插进了他腹部，江队弯下腰，喉咙里发出了气泡一样的声音。
“江队！”另一个警官大叫道。
江队跪倒在地上，左手紧紧握着刀柄，抬起右手，指了指犯人逃跑的方向：
“快去……追……”
扑通一声，曹亮也被老沐打晕了，和他那三个同伙一样。
“小悯！”小哲是最后跑过来的，看见江队歪坐在地上，腹部左侧还插着刀，顿时就傻了。
伤口在不断冒血，这个位置……是肠道吧。我也不敢确定。不会立刻致命，但如果不及时抢救，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快打120！”
“这儿没信号啊！”小哲拿出手机，绝望得大叫。
我都忘了。
没有纱布，只能脱了我的外套，尽量压住伤口止血。最好回到车上保暖，但我们也搬不动他。
“怎么就你们几个？！”
“还不都是他！”小哲气急败坏地指了指树林。“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一回头，只看见了脸色惨白的周夏，还有躺在地上的四个人。那家伙……又去追犯人了吧。
等一下……
京剧脸谱呢？
“江队！”另一个警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我带你去医院！”
“人呢？！”江队本来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见他没抓住犯人，突然嘶吼了一声。
“没追上。”那个警官惭愧地答道。
“你……”江队气得脸都白了，话还没说完，就双眼翻白，痛晕了过去。
“江队！”他手下急得大喊，完全无济于事。“快，帮我抬他！”
小哲急忙跑了过来，两个人勉强抬起江队，可是这么摇摇晃晃的，恐怕根本走不了那么远。
“这样不行！您把车开过来，我们在这儿看着！”
他们的车，应该也是停在村里了吧。
那个警察去取车了，感觉已经过了好久，老沐还没回来。
“你们俩在这儿等着。”犯人都晕倒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去找老沐。”
“啊？！”
我也没时间跟他啰嗦，跑了三个犯人，那家伙还不见了，多少有点让人担心。好在小哲没往树林里面走，应该还没看到那些尸体。
拿着手电仔细照，能看到灌木丛被踩踏的痕迹，有些是被压扁，有些树枝都折了。我顺着这些断枝往里走了走，树林深处很静，静得有些诡谧。
连乌鸦都听不到了。
偶尔能看到一些脚印，不知道是谁的，但不像是奔跑时留下的。反而……仿佛是有人一直都在贴着树木，走得很小心。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
“你小子……知道我上面是谁吗？我告诉你，老子一句都不会说，想给我定罪，做梦吧！”
我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声音戛然而止，穿过树丛，蓦然看到了森林当中一小片空旷的草地。
“你……啊……嗬……”
那个穿黑大褂的人跪在地上，仰着他那张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另一个人背对着我，一只手掐住他喉咙，身形很瘦，不像曹亮手下的人。
“沐云城？！”
真的是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发疯，神色很淡，看不出来任何情绪。但他是真的疯了。
“不管谁想保护你。”他轻轻地说，手上仿佛也并没有怎么用力，那个人喉咙里却发出了一阵嗬嗬声。“今天，我要你偿命。”
月色如霜，落在他惨白的脸上，还是熟悉的长长的睫毛和不染人间烟火的眼睛，微微挑着眼角，总让人感觉像素描一样安静。然而那一刻，却比大理石雕塑还冷酷。
京剧脸谱额头上已经青筋暴突，双目圆睁，感觉眼球随时都会滚出来。
“沐云城! 你给我放手!”
我知道说这个没用。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眼前这个害死了几十个无辜儿童的恶棍认罪。
但他不是这样的。他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难道说，他的大脑……有时候，真的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你不能杀了他！”我跑了过去，死死抓住他胳膊，他才松开了手。
其实他不想松手，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京剧脸谱顿时瘫倒在地上，捂着脖子一顿咳嗽，脸上写满了恐惧。这回，连爬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是谁？”老沐淡淡地问，声音没有任何改变。
京剧脸谱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摇头。
“你背后的人是谁？”老沐又问了一遍，仍然很平静。
“我不能告诉你。”京剧脸谱哑着嗓子说。“我要是说了，他……”
“你怕被他杀死，就像树林里的那些人一样，对吗？”老沐接口道。
他俯下身，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了那个人太阳穴上：
“你可以不说。我马上就让你死。”
我咬住了嘴唇，没有出声。
他不会真的动手。我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
但是必须让犯人以为他会。
“他是个洋人！”京剧脸谱瞬间就撑不住了，哀叫了起来。“叫什么我不知道！蓝眼睛的黄毛，他就在燕坊！你们给我记一功，我能找到他！”
老沐听得一脸不耐烦，左手一挥，直接把他打晕了过去。
“你打他干吗？！”
简直不可理喻。
他耸了耸肩，冷冷道：
“不想答应他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