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蔓延于树枝,显出枯枝烂桠却向阳而生,枯于盛阳的繁枝,缠烂而灿烂。
心理医生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这么一个特殊的病人。
那位病人或许是出于习惯,一直垂头看着手指。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浅粉色的发丝随意的贴在脖颈滑落于胳膊肘,就像是人们常描述的宝石纹理,不过这次是在发光的夜光石上。
他是在一周前来的诊所,而他也只有在那一天才张过口。
医生是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心理疾病让人的眼前世间变的扭曲,开始向内腐烂,或许是有的。但病人的世界是没有常理的,或者说,他们的眼里没有世界。
桌上的病历本铺的开敞,他叹息着:“温先生,或许你眼里世界会更让你感到兴奋,但现在的诊断时间似乎更为重要。”
温斯然缓慢抬头,薰衣草色般的瞳孔里似乎埋葬着整个玫瑰园,让人受不了随即深陷其中无法摆脱。
明明只是个提醒的句子,可却让他思考良久。
医生对他能开口回答的期望不大,可这次却出乎他的意料,因为温斯然半垂着的眸突然抬起,眼里亮亮的,与刚才的阴郁判若两人。
他嘴角上扬,想起来明媚春起,但嗓音和说出的话却让人感到飘渺远去:“让我感到兴奋的世界?你也看到了世界的腐烂吗?!”
看起来是真的很愉悦,但提出的问题却让人同情不起来。
说实话,医生没有信心治疗好这位病人,这种幻想症状很常见,可却没有一个病人不和别人说话,他们都急着分享。特殊的情况实在不好治疗,偏偏温斯然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医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温斯然察觉出他掩埋的意思,轻笑一声:“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咨询,既浪费你的时间,也耽误了我的时间,不过还是谢谢。”
他几乎不说话,但一张口,会让人感到温爽,柔和,刻意该调的尾音充满着柔顺,使得如沐春风。
所以,当他走出心理诊所后,那位不怎么专业的医生才回过神来。
在回去的路上,被称为心理疾病的症状又突然出现,他的眼前世界开始失去色彩,一切建筑物开始坍塌,世界在旋转,在腐烂,而植物却在疯狂生长,紧接着,又恢复正常。
这种现象其实是在半个月前开始出现的,那时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建筑全部坍塌于地,残墟上肆意生长着藤蔓拼命的朝有光亮的地方爬去,而枝茎上绽放的花轻轻的飞起,朝城市的正中间飞去。
温斯然在梦中不受控制的随飞花群的方向走去,而过了许久,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手捧圣书的神明雕像。
接着,那本圣书突然开始翻动,从里面冒出了浓雾朝温斯然的方向飞来,迅速将他包围,之后,世间便漆黑一片了。
刚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梦,可直到他的眼前世界逐渐于梦中景象重合时,他才发觉了不对。
但一切都太真实了,温斯然不知道该如何向医生解释他所看到的,而他每次踏入诊所世界都会开始崩塌,话说的越多,崩塌速度越快,只有离开诊所一切才会恢复正常。
他叹了口气,朝着路边的洗手间缓缓走去。温斯然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让冰水狠狠淋自己,让他暂时短路的脑子叫醒。
冰冷刺骨感觉从上往下,全身像是泡在冰里,水流声有些快,很吵,很烦。
温斯然抬眸看向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沾着水珠,往日里精心打扮的头发变的有些凌乱,明明应该充满活力的紫色现在却暗无光色,显得阴郁,略有些鲜红的唇色使这份阴郁变的有些妩媚和危险。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调整好表情,人畜无害的扬了个笑。可看向镜子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阴沉,不知道是不是视觉原因,镜中的脸好像有些扭曲。
温斯然缓缓抹了下自己上扬的嘴角,是笑着的,那镜中的为什么没变?
完蛋。温斯然迅速转身想跑,但在转身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彻底动不了了,耳边响起一声低浅的“嘘~”,透过门沿,他看到镜中的他食指竖起比了个嘘的手势,扬起笑。
周围的一切像是被静止,一个巨大的身后的镜子突然破碎,碎片横飞,将温斯然的胳膊划破一道小口子,沾了血的碎片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时钟。
时钟被铁链牵动,发出零件卡槽的声音。
叮——叮——
钟表发出灵动宛如乐器的声音,温斯然的世界变的有些模糊,像是被水雾蒙住了眼,让世界开始朦胧。
叮——
钟声再次响起,而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化。耳边是刺耳的摩擦声,闻到的是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是有些劣质的那种。
温斯然的视线还没恢复清明,他的指尖感受到一片湿湿的感觉。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很容易脑补很多,温斯然也不意外,他甩了甩手,却听见一声惨叫和凄厉的女声,在喊着“不要杀我!”
什么玩意?!
他被绑了吗?!
发生了什么?他手上的不会是血吧?!
在温斯然想完最后一句后,视线清明了,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指,还好,只是水。
他缓慢的眨了眨眼,再抬眸,看到的是有着多处裂痕的墙,头顶上的灯摇晃着,幅度很大,有随时随地落下了砸中人的风险。
温斯然迅速翻身下床站到安全地带,环顾房间。
很奇怪,他刚才明明躺在床上,可现在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很小的桌子,其余什么都没有,那他刚才躺的是什么呢?还有耳边的尖叫,他确定那不可能是幻听。
温斯然看向那张抽屉都变形了的桌子。桌子上的灰尘肉眼可见的厚,看起来像是报废了好几年。周围的缝隙里全是苔藓,心理上闻见了难闻的气味。
很突兀的是,桌子上端正的放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一看就是刚放上去。
他走向前,将那本格格不入的书拿起。
书开始快速的翻动,最后停留在一张有墨金色笔书写的章页里,里面写着:玩家温斯然加入,获得ID19240407-4527-14506-D,请玩家记住ID,否则后果自负。
现在温斯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能将那一串数字记下,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一点细节上的问题而害得自己身处危险。
这时,突然想起了冰冷的机械声【欢迎玩家进入全球性逃生游戏幕夜行,祝各位玩家游戏顺利!】
机械声太冰冷了,像是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但这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悦耳,清雅。两种声音混合着,让周围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好几个度。
这声音没完没了的播报了三遍,像是担心他热一样。
【检测玩家等级为新手,现在开始实行模式选择。】
【1.全幕 2.个体 3.世影 4.影体】
【请玩家在占幕书上写出选择的模式,正式开启游戏!】
哇,听起来倒挺高级的,但也是真的坑,这破游戏连上面三个选项是什么意思都不说,让人怎么选?难不成胡乱蒙一个然后两眼一闭往墙上一撞碰壁吗?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随意的翻开书在上面写下他看起来比较顺眼的‘个体’,主打一个随性。
写下后,章页的右下角出现加载图案和一句话〖叮!游戏正在加载,请玩家做好一切准备,祝游戏顺利。〗
温斯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准备’一词,表情越来越差。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鸡毛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准备出什么东西?!眼泪吗?
他在心里疯狂吐槽着,突然胳膊处传来一阵痛感,垂眸看去,是镜子碎片划成的伤口。
刚才太过紧绷,导致现在才看到这处正……不正常的伤口。
伤口靠近腕骨,有些狰狞的往下开始蔓延,到手背才停下。温斯然蹙眉,这么大的伤肯定要留疤,这么丑的伤口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上?
越想越烦,可伤口突然变的灼热,从外向里慢慢变成了一条带有蝴蝶翅膀的蛇。
蛇是黑的,翅膀是透明的墨蓝,点缀很多,精致迷人。但,这玩意不会突然复活然后将他吞了吧!
胡思乱想的过程中,正前方出现一扇门。
现在身处不利,前后都身处未知,不如出去搏一搏,至少比等死强。
温斯然将手插进口袋,朝外走去。
外面是条长长的走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里不似电影里夸张的昏暗,反而特别明亮,灯光的冷白的,使墙壁裂缝都隐了身。
走廊两旁的门都是一个样子,都上了锁。
这么大又一眼看不到头,为什么不给个地图啊!
温斯然沿着墙一路向前,灯光的颜色不变,但却越照越心慌,好像前方随时随地都会冒出一个不明的东西。
能打开门的几率不大,但温斯然还是挨着试了一遍,好吧,全是无用功。
他垂着眸也不尝试,就这么两眼无神的朝前游荡。耳畔响起了叹息声,逐渐由远到进。
温斯然僵硬的停了脚步,侧过眸想看清身后有什么东西,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被墙上的画禁锢了视线。
一个全身惨白,肩上站着乌鸦的无脸人双手扒着画框想从画里爬出来,察觉到温斯然的视线后,狠狠朝画里的桌子一撞,脸上迅速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嘴的伤口,它像是在扬嘴,伤口被扯成笑睑。
“什么啊!”
温斯然长这么大连恐怖游戏都没碰过,现在出现了比世界坍塌更恐怖的东西,整张脸被吓的惨白。
但这恐怖东西在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了,连画框都没有。他接下来用了最快的速度朝前跑去,一路上没有乱看,生怕继续看到奇怪东西。
前方没有出现东西了,温斯然一路下楼安安顺顺。
他也不知道现在身处几楼,周围都是白森森的墙,根本找不到方向。
但看样子,他现在身处大厅。正中间修建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看不见里面,玻璃反射的光使视线变的杂乱。大厅太空旷了,只有一个这么大的球,难免使人感到压抑。
玻璃球虽然看不到里面,但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东西,即使东西的用处不大,但还是有能用的概率。
这么想着,温斯然已经靠近打量了起来。平平无奇,上面一点东西都没有。他伸手去碰,尖利的警报声响起
【警报!警报!检测台遭到入侵!检测台遭到入侵!警报!】
哇,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身后传来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分不清方向,因为哪里都有声音,还带着东西的拖拉声和什么机关的声音。温斯然听起来像是棍子和枪上膛,呕吼,闯祸了。
周围没有躲藏的地方,他又看了眼玻璃球,眼睛一亮。
“喂!谁在那!马上出来!”
低沉的男声响起,是个高大的男人,肌肉练的很好,几乎能一拳将人放倒。他穿着类似于制服的黑色服装,手里腰上都有枪,身后跟着一个拿着棍子的中年男人和捧着文件的青年。
拿枪的男人指向地上衣领有些凌乱的青年,面带不善的开口:“你在干什么?!实验所岂能容你胡闹!”
青年眉眼间染上痛楚,捂着手臂站起,缓缓眨了眨眼。
他的身子有些瘦弱,加上不稳的脚步看起来病弱可怜。似乎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青年一脸抱歉和不显的茫然无措:“你好……我刚才低血糖犯了头有些晕,摔到地上时胳膊不小心撞了下这个玻璃球,不知道为什么会触发警报……”
温斯然略有些无措的揉了揉胳膊泛红的地方,他抬起眸眼神飘忽不定,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自己的错感到无措,实际上是在打量他们的着装。
一般穿白大褂拿文件的职业不多,要么是博士,要么是医生。可一般这两种职业的人都不拿枪,所以可能是某种特殊职业者,比如…研究员。
温斯然无措的捏着袖口:“那个……我是新来的研究员,有点路痴,冒冒失失的就来到这了,真的对不起……”
男人将他大致扫了一眼,看着他站不稳的身体勉强相信了:“新来的都在二楼报告厅去,那里会有人告诉你工作事项,还有,不要随便乱逛。”
温斯然浅浅一笑:“谢谢,能不能给我一份地图啊,我找不到路。”
男人指了下身后捧着文件的青年:“这个也是新来的,比你早一点知道路,你俩一起去。”
温斯然懵懵的看了眼青年,扬了个温润的笑。男人的表情其实一直不爽,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他十分作呕的事情,以至于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拉着中年男人走了,等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一直沉默的青年突然凑上来。
青年留着白色微卷长发,露出的粉色双眸充满着野性,但扬着的笑使这份危险下降了一丝。穿着令人安全的白色大褂,胸前却戴着暗红色的编绳项链,两侧是流苏,中间穿的是实木铜钱。
总之,不像这个地方的人。
青年很热情,他的嗓音很浅,按理来说有这样的长相和声音的人应该很清冷,但他却叽叽喳喳的:“你好,我是盛临烛,和你一样是这个游戏的新人玩家哦~”
温斯然拍了下袖子上蹭到的灰,轻轻点了一下头:“嗯,我是温斯然。”
明明跟他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会肯定自己是新人玩家?这个游戏到目前没有任何场外提示,他是从哪得到的信息又是从哪穿的白大褂和拿的文件?身份原因吗?
他在想这些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人畜无害没有任何防备。
盛临烛像是知道他的疑问,道:“我进来的房间里有一份报告和地图,一出门就穿上了这件衣服且遇到了那个管理员。”
解释肯定是不信的,但表面功夫是要做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一进来什么资料都没有,下意识想多了点。”温斯然不好意思的垂下眸:“现在可不可以带我去二楼报告厅?”
“当然啦~目前游戏里只有你和我,当然是相互照看!”话毕,盛临烛自来熟的拉起温斯然就朝走廊里走。
“现在在三楼,这里的建筑色调很单一,很容易迷失,但其他层都正常,等会下了三楼就不用担心了。”
温斯然被他拉着袖口,不过没有觉得冒犯,毕竟人家能提供信息的人就是绅士!他坚信这点,于是扬起浅浅的笑:“你是从几层出来的?”
“四层。”青年松开了手,他随意的指了指走廊旁的门:“我是从其中一间里出来的,当时在屋里的时候还听到带有恐惧的尖叫,可一出来安静的什么也听不到。喊了几声,然后被刚才那个大叔抓着了,要不是文件,我估计已经被抓走了。”
盛临烛的表情太多变,尤其是后面,越说越绝望,很容易让人感到好感。加上两人遇到的情况几乎一样,温斯然勉强相信他是一个新人玩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