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阵漫长的行走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湖边。
湖水荡漾着皎洁的月光，一阵阵白硕的光芒随着波纹丝丝涌向岸边，待波浪平静，湖的正中心，清晰地倒映着一轮明月，就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一般。
一个男人站在岸边，准确来说，是一个穿着朴素，年龄看起来大约有五十多的男人。
他的面色跟眼前的老者一样苍白，在月光的照射下更甚，他背手站于湖边，像是早早就等在这里。
“村长，他们到了。”老者走到男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男人缓缓转过身，风洄雪看清他的脸之后，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说侧面只是看出他的脸色苍白，那待他转过来后，就只能说是诡异无比。
五官虽然就是正常凡人应有的五官，可就算是在有些昏暗的夜里，他的五官也不至于模糊至此，随着风的波动，他的脸也随着湖面一起荡漾，只不过是轻微些罢了。
“你们就是朝廷派来挖山的吧，”他咧开嘴唇，诡异地笑着，眼神嗖嗖的射向面前的一群人，慢悠悠地说道，“我早就说了，祈神山挖不成，会触怒天上的神仙的。”
戚平霜与苦荞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站了出来，拿出平时的将军风范，看起来还真像是个朝廷官员，他清了清嗓子后，压低声嗓说道：“皇上命我等先行至此，与你们进行勾涉，你难道是想违抗圣旨？”
“哼，”村长突然冷哼了一声，然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夸张，“违抗圣旨只是得罪了皇上，最多也就我们一家贱命，我要让他挖山，得罪了神仙，我们往后几百年都不得安宁！”
“可是，”戚平霜身后的苦荞慢慢走了出来，声音幽幽道，“你们的山已经挖了啊，并且，好像还被挖穿成了湖。”
村长听到这句话，脸上充满不相信的表情，他猛地一转身，双眼睁大瞪向身后的湖水，眼中渐渐爬上血丝，呼吸也逐渐变得粗重。
他突然大吼着保住脑袋，好像是头快炸了一样嘶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争取到了！为什么最后还是挖了山！为什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风洄雪震惊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疯的村长，脑子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之前，在百事宫看过一个卷轴，上面记录着一个已经消亡了一百多年的村子。”这时，从头至尾都因为恐惧而选择闷声跟着大佬走动并且在心中不断咒骂塞给他这个额外工作的帝尊的关官终于在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中举起了手。
“说，大声说，最好让这个村长听清楚。”苦荞冷眸微闪，嘴角不免勾起一丝笑意。
“好。”
关官缓缓放下了手，好好平复了一下受伤深重的心情后，抬眼讲到：“一百五十多年前，这里有一座村子，名唤祈神村，村中心有一座小山，名唤祈神山。”
“村中人都十分信神，几乎人人都是某一位神官的信徒，但是由于村子贫穷，他们无法为自己的神灵修建宫观，于是就将每次的供奉位置，定到了在村中距离天上最近的位置——祈神山山顶。”
“神奇的是，居然真的有神官会在山顶降临，并且还会满足他最虔诚的信徒的愿望，这件事几乎村中所有人都亲身经历了一遍，所以村中人就更加虔诚地供奉，也更加敬畏这座祈神山。”
“然而好景不长，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到京城，当时这个国家的国主是一位无神论者，其实就是自负地认为天地间没有任何势力可以比得过王权，于是就立刻下令，要派人来挖掉这座山。”
“村中人集体反抗，村长更是携村中几位精壮上京，想要面见圣上请求撤旨，刚开始圣上勃然大怒，要砍了他们的头以证国法，但是却被当时的国师阻拦。后来圣上与村长暗中达成协议，村长自刎于城头，并且要写下血书告诉世人，这世间最权高位重者，只能是皇室的真龙天子，这样，他便会撤掉挖山的圣旨。”
“但是最后村长遵守诺言自刎，他心心念念守护了一辈子的祈神山还是被挖了，”苦荞眼里闪着湖面的冷光，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湖水，说道，“不但被挖，还被弄成了一片湖。”
“为什么。。。为什么。。。”村长的身子逐渐放低，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他抱着头喃喃着，眼神涣散的看向地面。
风洄雪的身边一阵阴风穿过，挂的他直打颤，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只手抬起搓着胳膊问道：“苦荞，你有没有觉得突然有点冷？”
“确实冷，毕竟我们周围有那么多死人，你要是去上坟不也会觉得冷吗？”苦荞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说道。
“哦，我说呢，原来是有死人。。。”风洄雪舒了一口气，然后又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死人！”
他僵直的脖子慢慢转向后面，眼神逐渐惊恐。他们的身后乌泱泱的一片，全是刚才站在家门口目送他们的村民们。
村民们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但是，所有人都是面白如纸张，瞳孔纯黑毫无光彩，就那样空洞地站着，像是一群等待摆动的傀儡。
“跑！”只听戚平霜一声巨吼，风洄雪还没过脑子反应，腿便立刻飞腾了起来。
他迅速回头瞟了一眼，发现刚才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村民们顿时张着血盆大口就张牙舞爪地向他们冲了过来，他们嘶吼着，扭动着，完全没了正常人的模样。
“天哪！当神仙怎么那么难啊——”他无力的嘶喊着，在月光照射的夜中奋力奔跑，脑子混混沌沌，全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脱离了其他人，成功的落单了。
“呼——呼——”风洄雪脱力地靠在门板上，一只手有气无力的抬起擦拭着脑袋山的汗珠。
在刚刚经历过那么多村民的追杀之后，他用神力使了个障眼法，晃过村民后直接翻身进了一个空人家，然后处处立上封印，堵死门板，反反复复确认数遍后才安下心来。
身为一个神官，遇见这群鬼怪只能逃跑，这是一件说出来多么可笑的事。
但是，这是事实，不论是他，还是苦荞关官，还有上神天成将军，刚才的情形都只能先跑再说。
因为他在出手要召唤法器的前一刻，他就瞥见天成将军已经唤出一把长枪横扫一片。
那把长枪他认得，当年天成将军就是靠着这把名为刺霜的长枪与另外一柄名为卫明的神剑打下的名号，足见其强悍威力。
但是，他长枪扫过的村民都只是被震倒在了地上，接着又以一种极其快的速度爬起，全身毫发无伤继续追赶上来。
戚平霜又扫了几下后发现这些村民确实无法被法器伤害，于是干脆收起了刺霜，拎着吓得腿软的关官就跑。
而苦荞就从戚平霜喊出“跑”的一开始，就已经没了身影。
孤立无援的风洄雪害怕的听着门外村民的低吼，他身后的门板被拍的“啪啪”作响，他无力的垂下头，想要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唔——”一声低低的呜咽从屋子深处传了出来，这令风洄雪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手上的冷汗被他在身上蹭干，准备随时应对。
“苦荞？”他缓缓站起身，试探性地向屋中轻声喊道，可是还没走两步，一道冰冷贴上了他的脖子。
苦荞静坐堂中，眼神漠然地看着坐在她面前邪魅地笑着的男人。
男人穿着艳丽，夸张的大红色穿插在凌厉的黑色之中，几道瘆人的鬼影缠绕在黑红交界，男人眼角抹上一道绯红，面庞也极其煞白，但是他的脸却长得十分邪魅勾人，他轻笑着撑着脑袋，与面前冷漠的人对视。
“皇兄派戚平霜来追杀我？”男人挑着眉，语气挑逗地问道，“这次好像要动真格吧，连天宫战神都给派来了，而且，还有你的加持。”
“就算帝尊不下令，戚平霜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他只是给了戚平霜一个合理的理由罢了，”苦荞声音很低，没有丝毫的感情，“主要是我想利用一下他，来惩罚一下你，毕竟，你这些年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
“惩罚？”龙宁深嘴唇一勾，身子也微微向前，“将军可是将我最心爱的肉身打碎了，还要接着惩罚我？”
“如果你这次动的是天宫任何一位其他神官，我或许都不会想要再次见到你，但，不仅戚平霜是玉明的子民，我也是，”苦荞说着，手伸向右边袖子，从里面掏出来了两枚金叶子，然后平铺到面前的桌上，“不如老规矩，我们来赌一把。”
“这次怎么赌？”龙宁深坐了回去，继续撑着脑袋，眼睛斜着看向桌上的金叶。
“我们就来赌，今晚是戚平霜先把你缔造的**平了，”苦荞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是你的鬼群先把我带来的两位小神官给吃了。”
“你还是那么抠，次次都是两片，就不能多加点筹码？”龙宁深嫌弃的看着桌上孤零零的两片金叶子，对着她说道。
“穷。”苦荞直声回道。
龙宁深笑了笑，然后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出现在了桌面上。
“我上，两百。”他将袋子推向那两片金叶子，勾着嘴角说道。
“行。”苦荞伸手扒开袋子扫了一眼，看到里面确实是金叶子之后，淡淡的说道。
龙宁深就这样盯着他面前的袋子，手指一下两下的敲着，像是在传递着什么命令。
村子另一边的一座屋子。
“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关官发着抖，无助的望向面容严肃的戚平霜。
戚平霜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然后继续低着头思考。
这里以前是一座祈神山，山上不时会有神官下凡，来眷顾那些所谓虔诚的信徒。
但，这当然只能是记载，完全不可信。
因为虽然神官可以下凡帮助信徒完成愿望，但是天宫也有规定，信徒祈愿虽然可以允许神官下凡帮助自己的信徒，来换取信徒心中的信仰，百民信仰可以化做一片金叶子。
当然，这也是有限制的。
信徒愿望是第一道标准，神官职责范围是第二道标准，神官能力是第三道标准，重重标准筛选之下，才能决定信徒的愿望是否值得被实现。
像关官之前讲的那种泛滥式的信徒得愿，凡人听着或许是美谈，天上的神官听着只会发笑，如果传到天宫神官管理的那几位老腐朽耳中，那么。。。天宫就会被他们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好好地进行一顿内部整治了。
但是这次，戚平霜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他尝试了很多次与苦荞共神，但是都没有成功，不仅这样，他尝试着去联系跟着他们一起上来的另一个小神官，结果也是一样。
才刚下凡就与队伍中的两人失去联系，这还是戚平霜第一次遇到的。
往常不论哪一次出动都是他在制定计划，发号施令，掌握全局大权。
但是这次几乎都是跟着苦荞的计划走，行动也是听了她的，虽然很不符合他与她之间的身份，但是，有过与苦荞之前的交往，他就算现在有些无措，但还是莫名地安心。
下棋者虽然见不到棋子，但棋子的走势，每一步都会在下棋者心中既定的走势发展，这就是下棋者对棋子的了解与棋子对下棋者的信任共同缔造的。
戚平霜想着，眼神随意晃着，突然眼睛一定，直直的看着正堂上的一面镜子。
镜子就是平常的普通铜镜，边缘粗糙，质地丝毫算不上精良，看起来就像是从屋中随意翻出来然后挂在这里的。
太突兀了。
穷是我一生之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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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沉山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