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松，你可知我一年前，为何在那么多考生中，独独选中了你？”玉明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身坐好，看向一直在弯着腰的人。
“公主赏识下官才能，并且可怜下官出身卑微，怕下官在朝中受欺负，便答应了下官进宫辅佐的要求。”许凌松声音发颤，从头上陡然滴下几滴冷汗。
“论才能，你在那么多考生当中仅仅能排入下流，论出身，不如你的人比比皆是，”玉明说着，声音逐渐严厉，渐渐有了公主该有的威严，“但我看中的，是你的朴实，是你的真诚，是你不耻于自己的出身而不停向前闯荡的坚毅。”
“但是。。。其实仅仅过了几个月，你就变了，”玉明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一双美目微微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身上越来越重的虚荣心，已经将你之前吸引我的光芒逐渐掩盖了。。。”
“公主殿下，您听我解释！”许凌松突然一把将手中的茶盘丢到地上，“扑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面向她，涕泗交下，“臣只是觉得父亲年迈，才会想着利用官职之便帮衬一把，此外决没有干过任何对不起公主对不起百姓的事啊！”
“这种事情。。。还有此外？”玉明似乎也有些怒了，她皱着双眉看向许凌松，满脸的失望，“既已伤民，又何谈伤得轻重？”
“公主是怨我伤害了您的子民。。。”许凌松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跪了回去，脸上全是不知悔改的笑。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尹无说，脸上的笑有些癫狂：“现在您的子民几乎全去信仰了这个女人！您还认为他们是您的子民吗？他们承蒙了公主的庇护，却转身信仰了她，那他们就该死！”
“啪——”一声，只见尹无说手中的杯子被重重砸到桌上，她表情严肃的看向许凌松，语速极快地问道：“近日可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向你说了些什么？”
“奇怪的人？”许凌松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怪异，他诡异地笑着看向尹无说，嘴角向后咧开，“我最近见过最奇怪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个灾星，一个祸乱！”
说完，他就立刻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满眼猩红，表情疯魔。
玉明见状，连忙唤来两名守卫将许凌松押了下去。
但是在许凌松被制服的时候，一双血红的眼睛一直瞪着尹无说，他从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叫喊：“尹无说，你真的以为你是这个国家的圣人吗！真的以为人人都敬仰你吗！哈哈哈——其实他们都在怨恨你！怨恨你烂好心，作为一个玉明国的子民却几乎整日游走其他国家，怨恨你为什么不是神通广大到能够治好一切病人！”
“我终究是个凡人，没有通天的本领，所有医治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尹无说低声道。
“无愧于心？”许凌松冷笑道，“但是你的信徒却不这样想，他们确实信仰你，但也确实怨恨你！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对你的信仰与怨恨而死！尹无说，你才是那个灾星！”
“拉下去！”玉明已经对眼前的一幕忍受到了极点，便立刻喝声道。
她鲜有发脾气的时候，但是今天的情况。。。
待到疯狂乱叫的许凌松被拉下去后，她转头看向尹无说，想着安慰一下刚才遭受如此辱骂的她，但是一转头却发现，对方好像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是一脸沉思的模样，好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圣人？”玉明试探着喊了一声，这才将尹无说从沉思中带了回来。
“刚才许凌松的话。。。你别介意，他平时也没如此激进过，”玉明脸上微微带着歉意说道，“但是我说过并不在乎我的子民信仰于谁，而且，就算在乎，就如对方是你，我也是一百个安心的。”
“我刚才并不是在想这些，”尹无说摇了摇头后，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许士官的不对劲，情绪仿佛就是在一瞬间爆发的，明明以我之前对他的观察，他若想争辩，今天怎样都能为自己圆过去。”
“但是，他偏偏要如此激动，好像是专门想要找机会对我说出那些话一样。。。”尹无说说着，眉头逐渐皱起，“不过，也有可能是专门为你说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我们两个。”
“倘若是为我，那么他有可能是受了我某位皇兄的指示，”玉明听着尹无说的分析，自己也跟着一起思考到，“但如果是为你，我实在找不到他这么做的理由。”
“不，公主，”尹无说轻微摆了下手，表示否定，“刚才他对我种种辱骂，说实话，我之前因为不信鬼神的存在，所以我也不认为信仰我的人会因为我受到怎样的伤害。。。但是，经历了这几天的调查之后，我发现一个人的信仰好像真的能够影响到人的生命。”
“但是你的信徒一定是绝对信仰你的，你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玉明轻声安慰道。
“救命恩人也有可能会招到怨恨，我虽然做了我认为对的事，但是一定会有人不认同我的想法，这是无可避免的。”尹无说着，眼眸渐渐低垂下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信仰我的人却因我而死，我估计会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自己。”
绿潭小池，夜晚。
赵洄见尹无说一直没有从宫中回来，便一直坐在门口吃着橘子等着。
从把许全德送到官府后到现在，圣人已经去了将近五个时辰，倘若只是简单的问安，不应当会那么长时间，他有些担心，便一直坐在门口等，想着第一时间迎接她回来，他一看到车马的影子，便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
“圣人可算回来了。。。”赵洄在车马旁边迎接，见尹无说掀开帘子弯腰出来时，他便连忙上前，将自己的胳膊递了上去，然后稍稍带些埋怨的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直接去了宫中，这绿潭小池都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迎接过它的主人了。”
“公主殿下也是想我许久未归，便留下我商议了一些事情，”尹无说扶着他下车后，微笑着解释道，然后她话音一转，问道，“许全德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他押到了官府，但是官府的人知道他儿子现在是公主身边的红人，谁也不敢收，但是，”赵洄说着，脸上逐渐露出了一种扬扬得意的表情，“我一说他是圣人亲自捉拿，要求送来官府的，他们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将那老头押入了大牢。”
“你是说，官府的人是听了我的名字之后才收下许全德的？”尹无说突然转头问道。
“嗯，圣人的名号在玉明国可响了，现在几乎都要超过公主了。。。”赵洄说着，脸上的得意逐渐增加。
“阿洄，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尹无说突然回头用一种平时教育赵洄的眼神制裁了他，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沉声走向屋内。
赵洄对尹无说突然的怒气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好好反思了许久之后，也没找出来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他说的不就是事实嘛！
圣人身为医者福泽万民，万民便信仰她，她周游各国治疗天下疾苦，天下其它国家的人民也有许多是她的信徒。
说实话，如果是总的加起来的话，公主的信徒根本远远比不过圣人。
所以作为圣人贴身药童的他每天都是仰着头过日子，脸上每天除了光彩就是光彩，在过去一年中圣人游历之时，他被圣人留下在这里负责绿潭小池的经营，他每次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来这里时对他尊敬的表情，他都会觉得有些飘飘然。
所以他十分喜欢将圣人的事挂在嘴边，但是今天，圣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反思够了之后，便抬脚跟了上去。
尹无说走进房内后，有些虚脱地坐了下来。
“公主殿下，虽说殿下不在意子民对您的信仰，但是恕臣直言，您作为王储，还是要好好建立一下信仰您的群众。”尹无说临走前对着玉明说道，“毕竟一直在注视着你的，还有那些与你一起竟争王位的那些皇子，如若没有子民追随，您的未来会变得十分曲折。”
“无说，”玉明的眼神到现在尹无说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通透，一种无尘的追逐，“子民追随你，我一点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但是我知道你的能力其实比我更好，如果不是血脉的制约，或许我会想要让你来当这个王储。”
“我在意的，从来都是该如何才能让普天之下的百姓安康，就算是有一天真的有人将我从王储之位上拽了下来，只要他能比我做得更好，我会将这个位子拱手相送。”玉明的眼神忽闪，脸上的微笑很淡，却能映到尹无说内心深处。
“这也是我与皇兄争夺这个位子的原因，他们没有将天下百姓放在心里，只是一味地满足自己的野心，所以这个国家，我根本不可能会把它交到他们手里。”
“但是，如果是你，我愿意，”玉明突然抬眸看向尹无说，“如果是你，我相信，不止玉明国的百姓会过的更好，天天下更多可怜人都会有归属，福泽安康。。。”
尹无说陷进了刚刚与公主的对话中。。。
她七岁的时候入宫，彼时她已经是因为通神一般的医术名富一时，君主宣她入宫，在那时她便结识了玉明公主。
公主小时候一向属于性格温和，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争不抢，不论是对宫中嫔妃，还是对宫女太监，她都是以一张温润可亲的笑脸相待。
在她印象里，这位公主唯一一次产生的野心，就是她才刚十五岁，公主十七岁生辰的那个晚上——公主将她偷偷召入宫，告诉了她的宏志。
她要当王储，以公主的身份。
这个公主那天晚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想来尹无说这一点也是受她影响——脸上的表情不会成为别人攻破自己内心的武器。
就这样，玉明国唯一的公主与玉明国圣人尹无说就此结盟，全国上下举国赞叹——这两位女子，是上天赐予玉明国的恩惠。
到今天，尹无说已经跟了玉明整整八年了，玉明顺利成为了王储，她也成了全国人民心中最伟大的圣人，身后有万千信徒追随——这为公主的位置稳固建立了坚强的后盾。
然而，现在尹无说并没有感到安心——公主太过仁心，支撑她追逐权力的唯一动力便是玉明国子民的幸福，她这种不争不抢不善妒忌的心理，虽说是美好的，但对于即将成为帝王的她，实在是不合适。
她几天特意没有直接点出许凌松在宫外的秽行，就是想要引导公主看清自己身边人，不要以为自己的仁慈可以感化一切，自己的恩惠便可换来别人的忠诚；
今天她纵容许凌松对她任意辱骂，就是想要激起公主的怒气，想让她下定决心彻底将此人从自己身边铲除。
倘若今天只是简简单单的告发，公主或许只是会像之前那样，顾及从前情分，顾及君臣情谊，而不敢越过最后那一道防线。。。
她对公主的辅佐，在她十五岁那年答应她的那一刻，便不只是势力上的支持。
就比如今天公主对她说的一番话，其实她早早便猜到了公主心中所想，但是，这绝不可能。
她的志向是天下百姓无一遭受疾病折磨，皆能安康快乐，治病救人游走四方，一张小小的龙椅，不能困住她。
玉明公主，女鹅女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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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玉明国——圣人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