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小黑一路回到驻扎点的途中，湦意外地遇见了某个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外围的人。
“92 先生？”
少年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在这片高大的树丛里，两个人的相遇就像是即将擦肩而过的恒星，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但此刻，抬头看着对方的湦只觉得惊喜。
他的眼睛亮亮的，撞进视线的0092看着那双水银般的瞳，不自觉的移开自己的目光。
青年大概收拾得有些匆忙，他的气息并不算平稳，但还是很细心地带上了他能带的东西，就像那把包裹着银色机体的水蓝色枪。
在 0013 露面的瞬间，流线型设计的枪体便一直指向他的头颅，这让这位无法开口的囚犯吓得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高举双手低着身子，啊啊啊地示意自己是无害的。
他抖着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连抬头与 0092 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湦开口，二者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小飞蛾很开心，纵然他有意地停在那里，恰似有些疏远地与对方保持距离，但还是能让旁观者清晰地看出，他更在意的是什么。
按照现在的想法，少年更多地会以为对方还守在篝火旁才对。
毕竟米歇尔还没有醒来。
被发现的 0092 沉默着，他的视线在新出现的人身上短暂停留，那把枪也从没有离开他的手，青年对新出现的人防备心似乎很重，重到仅仅是打个照面，他就将自己用来隔开两人。
湦没有想法，只是开心地同 0092 说着什么。
“这是 0013 先生。”
“我在林中发现了他，他受了伤，我帮他治疗了一下。”
“他应该是和 92 先生一起的吧。”
叽叽喳喳的湦话语难得多了起来，和之前的惜字如金相比，此时的他更像是个发现邻家哥哥回来的小朋友，一心思全部扑在了青年身上。
这样的对比在三人中显然表现得非常明显，好在 0013 简陋的脑子里，并没有什么太多想法，他甚至有些惧怕那个新出现的人类。
这个男人的眼睛很冷，没什么感情浮动，以至于让 0013 想起了那些 “裁决者”…
他们驻扎在群星城的外围，负责管理朋克街的流浪者与一些身份不高的公民，流浪者都是没有名字的，大多数都是被遗弃的孤儿长大…
就像… 他一样…
没有经过基因检测的他永远不能踏入群星城一步，以防污染人类的基因。
他们会被处决。
死掉的尸体会堆积在城外，成为微生物的口粮。
那些尸体像是高高堆叠起的山峰，白天那些拾荒者会偷偷收集点这些尸体的碎片，只有夜晚，年幼的男孩才敢出门，他穿着从别的尸体上捡来的破衣裳，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山峰下。
他的妈妈，就在那座山的山顶。
流淌的记忆像倾泻不住的洪水，一瞬间压垮 0013，他想起了被打的日子，便瞬间瘫倒在地，抱着头，挣扎躲藏着身子，狼狈得像个可笑又滑稽的蛆虫。
这一幕让 0092 的手顿住了。
那把指着 0013 的枪，也被放下。
湦想要上前，却又停下。
现在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们只能等待，直到对方在时间的作用下，缓缓归于平静…
“0013？” 湦的声音很温和，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0013 愣了一下，他像是才回过神，点头，然后茫然地站起。
湦差不多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类，不仅是哑巴，似乎脑内神经网络也有一定程度的破坏，这让他对外界的刺激变得敏感…
要带上他吗？
其实湦有些犹豫，诚然他对于人类是很好奇的，但是现在这个人类似乎会威胁到他在观察的其他两个人类。
犹豫的片刻，小少年还是决定带上对方，0013 很弱，将对方丢在这里，或许他会成为无人区中野兽新的牙祭，湦有些做不到将对方置之不理。
他可以多注意一下，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他想… 他会处理好的。
少年严肃地抬着小脸。
一行人最终沉默无声地回到营地。
米歇尔还在看那本日记，看得出来她对于自己差点误食毒蘑菇，还是十分在意，大有一副要把这些全部都看透记下的模样。
见到湦他们回来了，女人先是惊讶，紧接着便是警惕，她没见过这个人，但从衣服上，这人和他们来自一个地方。
监狱…
她到底是被 0092 救过，对方也没有抛下她不管，米歇尔对他的印象虽然一般，但至少是个可以依靠的伙伴。
但其他人… 她可就完全不了解了。
紧绷和戒备爬满了女人的脸庞，她甚至开始思考如果 0092 是被对方威胁的，她要怎么办。
或许她可以装得柔弱一些，再找机会割开伤口，让血液流出，对这个人一击毙命。
米歇尔虽然没有杀过人，但并不是没有见过血，从她之前袭击怪物的动作就能看出，被刺激的她并不介意将刀子插向同类。
她会保护好自己。
不过可惜，这场脑补出的英雄救美终究还是没有用上，大家回来的动作并不紧张，算得上是气氛和谐，湦跑了过来，开心地对着米歇尔打招呼。
“你醒了？米歇尔？”
这样的动作算得上是善意，米歇尔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拉着小少年坐下，之后才将目光看向新来的人。
“这是谁？”
“他是 0013 先生，他好像没有办法说话，0013 是他衣服上写的。”
不会说话？
那不就是哑巴？
至于编号，她看了过去，确实，是 0013。
卡戴娜监狱经常循环使用编号，上一个 0013 号死掉了，下一个进来的顶上，这座监狱的囚犯从来没有超过一万人。
虽然外面的 “尸体” 早都不止一万了…
“睡吧。”
“那里有汤，你可以去喝。”
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 0092 和新来的 0013。
0092 自然是不用说了，他已经吃过了，但新来的却未必。
“湦要吃吗？”
米歇尔这才轻轻地询问。
小飞蛾摇了摇头。
他不饿，暂时不想吃。
实际上他对于能量的消耗很少，极限状态下，湦甚至可以保持半年不进食任何食物继续存活。
不过如果真的那么做，他大概会虚弱的抬不起翅膀。
就这样，新来的人拘谨又迅速地吞吃着那锅里的食物… 看得出来，他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
米歇尔依旧看着那本书，她睡觉的地方离湦比较近，是她手动调整的，可惜的是，作为被接近的本人，湦更加好奇 0092 为什么突然出去了。
他看着0092不自觉的嘟囔。
坐在一旁的米歇尔听到了，女人微微愣神，回忆起青年那时突然便了的脸色…
是呀... 为什么突然出去了呢。
女人火红的眼垂下。
她想，应该是怕湦离开吧。
因为她也是那样害怕的。
...
夜晚的柴烧得很暖和，一行人全部入睡，在那闪耀的火光旁，只有湦还倚靠在树上，半张着翅膀，犹如薄毯般包裹着自己的身子。
少年漂亮的眼眸偷偷地打量着不远处背对着的身影，那身影侧躺在铺满了落叶的地面，他的面前，是一张漂亮的银色金属面具。
他睡了吗？
湦不知道。
0092 的呼吸太过平稳，不像正睡在树下的米歇尔，或是那边已经打起呼噜的 0013。
0092 睡着的呼吸，和他醒着的呼吸，似乎都是一样的。
小少年拖着腮，大概是对方太久都没有动作吗，他打量的视线也不再收敛。
他想了很多很多，0092 为什么突然出来找他呢，是... 担心他吗？这个答案不无理由，湦一时觉得喜悦，但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片面又浅薄的猜测。
便只是在心里小小的喜悦一下。
或许…其实0092先生并不是来找他，只是恰好遇见了而已…
他想，明天再和 0092 说那些游鱼的事情好了，现在... 先睡觉好了。
闭上双眼的湦没有看到的是，那边的 0092 正睁着眼睛，他没有睡觉，而是盯着那张银色的面具出神。
“你确定，他会回来吗？”
回忆中米歇说过的话，似乎还在不久前。
你确定。
是啊，他为什么就确定这个异种一定会回来呢？
就因为他温和的态度？还是那些小动作？
你怎么知道这些不是他的伪装？仅仅凭借几天的相处，凭什么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对方。
0092 的自我反思让他感到厌恶，他厌恶自己的思考。
不远处晃动的银色面具被拉长。
名为湦的少年将这个偷偷地交给了他，少年和他道歉，对于弄坏他头盔的道歉。
那是他完全没注意到，也不会在乎的东西。
0092 突然抬手，那双修长洁白的手就那么快速地将放在不远处的面具拿到了怀里。
很快很轻。
像是一阵清风划过。
没有惊动任何人。
柔光圆月下，青年将那面具小心地攥在手中。
他的呼吸错乱了一瞬。
又很快恢复平稳。
极光一样美丽的眼睛最终缓缓闭上。
今夜大抵会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