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十

回京后,江知韫便去了她名下的福满酒楼,等候消息。

三刻钟后,她收到了春信派人送来的账本。

江知韫翻开账本,目光迅速掠过,直到翻到某一页时,才顿下。

那一页上,详细记录了前两日樋口钱庄在云州大肆收购地产所付的定金。总计近一千万白银。收购的不仅有酒楼,还有大量废弃宅院。

看来,他们是打算通过高价收购资产,来洗白赃款。

江知韫将账本上,几月前刚易主的宅址抄下,递给一旁身穿黑衣的男子。

“查查这些宅子的上任主人是谁。”

黑衣男子低声领命,又道:“还有一事,春信姑娘托我带句话:地库有异,她需再潜伏几日,请小姐外出时务必带上小九两人,护您安全。”

小八和小九两人皆是江知韫亲手培养的护卫,武艺和春信相当。

“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男子向窗外纵身一跃,转眼便消失不见。

江知韫将账本收好后,起身下楼。

酒楼门外,小九早已驾着马车候着。见江知韫出来,他取出踏凳,扶她登车。

在江知韫正要上车时,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忽然响起。

“呦,我还以为你这病秧子只能窝在屋里出不了门呢。”

江知韫掀帘子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粉色袍子,头戴围帽的少女,叉腰站在一旁。

少女神色颇为不善,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愁容的小太监,一见江知韫就朝她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江知韫认得来人,是皇后的长女,喜乐公主,名为李元昭。

前几日春日宴上,李元昭因几次三番挑衅江知韫被皇后禁足一月。如今这般乔装打扮,身边又仅带了小乐子一人,显然是偷偷溜出来的。

江知韫走下踏凳,俯身行礼:“知韫见过喜乐公主,不知公主找知韫有何要事?”

李元昭见她一派温顺模样,满意地扬高了下巴。

“听说谢家为了那个废物,正在张罗娶妻之事。可我没想到,你向来黑心,竟会主动答应嫁给谢家,该不会是因为他那副皮相?”

她嗤笑道:“可惜啊,如今他得了天花,满脸疤痕,你想退婚也来不及了。要不,求求我,我若高兴了,能想想法子帮你摆脱了这门亲事。”

江知韫似乎没有听出自己被骂,毫无不悦之色,回应道:“多谢公主美意,但不必劳烦了。”

李元昭似是没料到会被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开口:“他都变成丑八怪,你还要嫁他?你口味竟然这般独特?”

江知韫抬眸,径直对上李元昭的愤怒的眼神。

“既许了婚约,便不论他丑陋与否,善恶与否,皆是我江知韫的夫婿。”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公主既说知韫口味独特,那孟尚书家的公子流连烟柳巷,养外室于别院,京中贵女皆避如秽物,唯公主日日追随。这般品味,倒比知韫更胜一筹了。”

李元昭没料到江知韫会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脸气得通红。

“你竟敢骂我,看我不撕了你。”

她撸起袖子作势要冲上来打江知韫,后头的小乐子被吓得死死拦住她。

“公主殿下,您可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又闹出事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您又得禁足了呀。”

“大胆奴才,竟敢阻拦本宫!”

“奴才不敢,可公主,您……您真斗不过江小姐。”

李元昭气得跺脚:“好得很,今日我偏要让江知韫好看!”

“公主,莫要冲动。”

随着马车行驶,那一主一仆的声音愈发遥远。

这时,前方传来小九的声音。

“小姐,老爷请您到书房一趟,说有事商议。”

想起刚刚李元昭一番话,江知韫心中已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她刚进书房,便见江父满面愁容。

江父长叹一口气:“知韫,你可听说谢言毁容之事?”

江知韫俯身行礼:“女儿略有所闻。”

江父抚着长须,继续道:“方才谢言身边的小厮登门,据太医诊断,谢言难以恢复从前容貌。谢家意思是不愿耽误你,你意下如何?”

江知韫神情不变,回道:“女儿择婿,不在皮相。况且两家婚贴已交换,自当遵循,婚期照旧便是。”

江父见她态度坚定,也不好多言。

“既然你心意已决,若谢府若再有推辞之意,我自会回绝。”

他顿了顿,看向江知韫的目光满是怜爱却又含着一起忧虑。

“你年纪尚轻,不必为他事忧虑过多。为父虽在朝堂尚有三分薄面,你只需记得,凡事不必委屈自己。外头闲言碎语,为父会处理干净。”

江知韫眸光闪动,对江父郑重行了一礼。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在心。此外,柳神医昨日差人送来几卷医典,孩儿欲闭门研习,怕是不能日日来向父亲请安了。”

江父笑容满面,欣然应允:“你既有心向学,为父岂会阻拦你?待会我就吩咐下人,这几日不得扰你清静。”

江知韫带上书房门,转身回屋。一旁候着的春信也跟了上来。

“派人送几盒芙蓉膏去谢府,让谢言安心养病。另外,备好三匹快马,今晚带上小八前往云州。院中留下两人,以防外人来访。”

“是。”春信恭敬应下。

两人穿过一座假山,见四下无人,春信才又开口,嗓音却小九的。

“主子,春信姐姐何时回来呀?我已经吃下两瓶缩骨丹,但肩膀比她还宽半个巴掌。”

江知韫侧目打量,只见小九身穿春信的青衣窄长衫。虽身量和春信无太大差别,但能看出肩背宽厚得多,将衣裳撑得紧绷。

见小九一副滑稽又可怜的模样,江知韫轻笑一声。

“再忍一忍,待今晚出京,你便可换回来。”

小九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身板也挺直了几分。

子时,寒风簌簌,月明星稀。

江知韫三人身着黑衣,策马自京城南下,直奔千里之外的云州。

日夜兼程,至第七日破晓,三人终于抵达云州边境,垂杨县。

垂杨县四面环山,山林密布。若想到抵达城中,必须横穿一座名叫飞狐岭的山谷。

山间小道幽深曲折,幸有圆月高悬,皎皎月光撒在林间路上,让人能看清前路。

飞狐岭多年前被一群贼寇占领,他们自称飞狐寨。传闻中,不论是老弱病残,抑或行商过客,皆难逃他们的毒手。若遇反抗激烈者,便当场杀人夺财,手段残忍至极。虽说新上任的垂杨县令誓言要剿灭此辈,然数月已过,却迟迟未见动静。

江知韫握紧缰绳,目光警觉地扫过两侧密林。

自他们进入飞狐寨的地盘,周围便格外寂静,竟连虫鸣也未曾听到过。

她心中一沉,扬鞭策马加速。

就在即将离开这片密林时,她觉察到前方土地有些怪异的隆起。

“吁——”

江知韫猛地勒紧缰绳,座下马儿嘶鸣一声,四蹄刨地,骤然停住。

小八、小九亦迅速停下,分列左右,将她护在中央。他们拔出刀剑,警惕地扫视四周。

蓦地,泥地里自下而上拉起一圈粗麻绳,将三人包围在中间。

一名满脸络腮胡大汉从小山坡上现身。他满脸横肉,豆大的眼睛尽是贪婪,不怀好意地打量三人。

“啧啧,倒是警觉。”络腮胡男舔了舔干裂的嘴角,语气里满是得意:“可惜啊,真以为趁我们休息,就能闯过飞狐岭?当这里是你们家的后院?”

他侧首朝身后草从大喊:“兄弟们,如何处置这三人?”

话音落下,草丛哗然作响,从中冒出十余人,皆是青年壮汉,或手持斧头,或手持长棍,满脸凶杀之意。

小八、小九握刀欲上前,江知韫却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她提缰向前,扬声道:“我等有要事才夜过飞狐岭,不料惊扰各位,实属无心。身上尚有些银两,愿尽数奉上,还请行个方便。”

“银子?”络腮胡男冷笑,眯起了眼睛,目光像毒蛇般在三人身上游走,“看你们这架势,不像是寻常人家。怎么,不会是那新来的知县吧?”

江知韫轻扬下巴:“我乃女子,如何是那四十多岁的垂杨县县令?”

“哼,到底是不是,把你们绑回去就知道了!”络腮胡冷哼一声,脸上横肉抖动,他举起大刀,怒吼道:“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劫匪们咆哮着举起武器,朝三人扑来。

小八、小九早已翻身下马,一前一后迎上劫匪。

刀光交错间,血光四溅。两人势沉力猛,转瞬便拦腰斩断两名劫匪。

络腮胡男脸色一变,见小弟们畏缩不前,怒声咆哮:“任意杀死一人,赏大米五石,白银五十两!”劫匪们顿时士气大振,发了疯似的蜂拥而上。

两人眼中杀意更甚。小九一刀劈开迎面砍来的斧子,转身又将一名意图偷袭的劫匪肩膀连同半边身子斩开。小十则以灵巧身法,穿梭在劫匪之中,反手一刀划断一人咽喉,又迅速闪身,避过另一人的铁棍。

这一群乌合之众,又怎敌得过久经训练的精锐护卫?

片刻之间,地上已堆满断肢残臂,哀嚎声此起彼伏。飞狐寨余下的几人脸色惨白,双腿直打颤。

一旁观战的络腮胡汉子咬牙啐了一口唾沫,他死死盯着马上的江知韫,恶声道:“奶奶的,先拿下这娘们儿!”

他怒吼一声,便提刀大步向前,眨眼便逼至江知韫身后。血迹斑驳的大刀朝她腰背劈来。

江知韫察觉身后杀气,她左手抓紧缰绳,身子弯腰下身,刀锋几乎贴身而过,扑了个空。

见络腮胡再度欲举刀砍来,江知韫拔出腰间长剑。寒光一闪,长剑横扫,直指络腮胡男脖颈。

“嗤”地一声,络腮胡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凶狠的神色尚未散去,便随无头之身一并掉落地上,扬起一地尘土。

小九两人收刀归鞘,急忙赶来。

“小姐,你没事吧?”小九连忙问道。

江知韫抬手示意无碍,正欲开口,却忍不住低咳几声,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发苍白。

“上马,继续赶路。”

然而,就在小九两人整要跨上马背时,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突兀。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自树林中走出。

他身形颀长,月光洒在他身上,露出一副容貌俊朗,那上挑的丹凤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不愧是江望之之女,”黑衣男子嘴角微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纵然体弱多病,身手却依然如此了得。真叫人意外啊。”

他举起右手,手掌向前一挥。

草丛中,伸出数十支带着火光的弓箭,箭尖齐齐对准了江知韫一行人。

江知韫眼神一凛,厉声喝道:“别动!”

正欲拔刀上前护卫的两人动作一滞,强行按捺下杀意,紧紧盯着为首的黑衣人。

见此情形,黑衣男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他看着江知韫三人,似乎在欣赏猎物死亡前挣扎的模样。

他再次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咻咻咻——”

箭雨遮天蔽日般向三人倾泻而下。

直至半晌后,才终于停歇。

一时间,林间尘土飞扬,焦木气味弥漫。

待灰尘散去,只见江知韫三人仍站立于原地。而他们四周,地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利箭,只要稍有动摇,便会立刻被射成刺猬。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江知韫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脸色愈发阴沉。

她黑眸沉如寒潭,死死盯着黑衣男子,声音一字一字挤出:

“这就是你给妹妹的见面礼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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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实乃龙傲天
连载中她方来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