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漓夫妇的院子离躬行殿也很近,顾岁寒步行上山才用了半柱香不到,而且院子旁边就有一条山溪经过,环境幽美,可见韩玉青在礼部还是很吃得开的。
院门死死闭锁着,门两侧有宋安澜的人看护,顾岁寒出示了自己的落棋印才被放行。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说话。但从院子中的布置来看,昨晚这里似乎还非常热闹,几处高树间还挂着彩绸,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酒香。
有个宫女的扮的小姑娘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从屋里探了个脑袋出来看。顾岁寒眼尖看见了,忙在她又躲回去之前高声叫住了她:“姑娘!”
那宫女听她声音耳熟,犹犹豫豫地停住了脚步:“您是……”
顾岁寒今天为了扮侍女穿了复杂的长裙子,为了留住那人脚步,连忙提起裙摆跑了过去,掏出了自己的落棋印:“在下是落棋阁中人,宋将军派在下来看望你家公主,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落棋阁由于行踪神秘,坊间一直有关于阁里的各种小道消息和传闻,光顾岁寒听说过的就有好几个版本。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阁中成员都是能人异士,身怀绝技,在暗中保护着南盛的安全,颇有侠士之风。
顾岁寒觉得这纯属扯淡,落棋阁的很多棋子其实家中都比较贫苦,才用几锭银子卖了孩子的性命,小七小八就是其中典型,和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压根不搭边,只是家里人缺钱罢了。阁里很多人也并非像外界想象的那样身怀绝技,历年来任务失败无名而死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她也差点死在北疆。南盛终究还是更推崇文治,武职地位不高,连带着落棋阁也只是辖于长公主手下的一个小小机构,不怎么受到皇权的重视,和北周倾国之力打造出的等级森严的归雁台不能相比。
不过话虽如此,坊间流传的以落棋阁为蓝本的话本还是不少的,其间不乏愿意把落棋阁塑造成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特务机构的本子。这宫女显然也深受荼毒,对着她这张迥然不同的脸展开了奇异的联想,表情也精彩了起来:“哦!原,原来大人是落棋阁中人……顾大人有什么事?”
顾岁寒学着姬昀接人待物那笑眯眯的样:“姑娘能否和在下细细说说公主晕倒前后发生的事?还有,我看这院子里的布置十分华丽郑重,昨日是庆祝了些什么吗?”
小宫女还沉浸在碰见了真落棋阁人的兴奋中,堪称知无不言:“大人说昨天吗!昨天是我们公主的生日,所以从宴席回来之后大人又为公主单独开席办了生辰宴!好多大人也都来了,酒啊肉啊都是流水似的上,我们做下人的都吃上了好东西呢!”
顾岁寒微微一愣,昨日是宋礼登基以来第一次秋猎宴,虽说也没人规定皇帝摆宴时不许臣子也在同一天摆,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合适的。况且按照这小宫女的意思,韩玉青不仅摆了,而且摆得很隆重,可见韩玉青压根没将小皇帝的威仪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顾岁寒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追问道:“昨日是公主生辰的正日子吗?”
小宫女听到之后愣了愣,紧接着面露难色起来,往房里的方向看了两眼。顾岁寒闻到门里隐隐传出的药香和熏香味,猜测里面住的可能就是长喜公主,善解人意道:“咱们换个地方说?”
小宫女如蒙大赦,带着她往远走了几步,确信里面的人听不见了,才低声道:“大人慧眼,公主的生辰确乎不是昨日,正日子要晚上半个月多呢。”
果然,要是昨天是姬漓的生辰,哪怕韩玉青因为和宋安澜政见不合的原因没邀请她和姬昀,姬昀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应该不知道。韩玉青是刻意把这宴会提前到今天来膈应小皇帝的。
可他又是为什么要找宋礼的不痛快呢?韩玉青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布衣出身无依无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本身已经是才华和运气结合的奇迹了。他是出于什么看宋礼不顺眼的呢?
顾岁寒对先帝的记忆几乎是没有,了解当下朝中局势的方法也有限,实在是想象不出韩玉青这堪称挑衅的行为背后的因由,只好暂且放下,准备回去问问宋安澜,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头绪。
小宫女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也不好直接把这段编排她主人的话告诉她,只好干巴巴地夸奖道:“……看来,韩尚书和公主的感情很好啊,哈哈哈。”
这话题转得堪称生硬,没想到这直率的小宫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包子似的脸皱巴起来。
顾岁寒看她表情十分欲言又止,于是问:“怎么了吗?之前我到尚书府上时,尚书还特意依着节气为公主换了花卉呢。”
时隔多日,她依旧对那仿佛要把人淹没的芍药花海印象深刻。也不知道这话戳到了小宫女哪处痛脚,她几乎堪称一蹦三尺高:“可,可是,虽然尚书为公主做了很多……”
话到这里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圆圆的眼睛左看右看,滴溜溜的十分心虚,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编排主人家。顾岁寒想起了以前京城里韩玉青姬漓夫妻不睦的传闻,追问:“怎么?”
小宫女低着头,声如蚊呐:“可是,奴婢一直觉得,尚书对公主只是那种……那种,养了个小猫小狗似的喜欢,要求都会满足,卧房也装点得漂亮,可是公主做什么都要过问他的眼色,一旦公主做了什么事不如尚书的意,尚书就要摆脸色……”
顾岁寒听着这话,暗暗心惊:“可是……公主身份尊贵,嫁给韩尚书毕竟算是出降,倘若尚书真这么对待公主,公主难道不会回宫中吗?”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想当然了,果不其然,那小宫女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愤怒:“大,大人说得容易,可是公主长期与尚书待于一处,心也早早同尚书系于一处了,尚书平时又嘱咐自己的下人多加看管,公主的身心都被尚书拘着,如何是说走就走的呢!”
是了,是了。
她自己是早就飞出了牢笼的鸟,忘却了此地更多的女子是怎样的境地。她可以凭着自己身上的本事建功立业,远走高飞,却忘了许多女子并没有她这般的机遇和勇气。
“可是。”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悄然萌芽,她心说,“难道她们没有我这般过人的本事,就活该一辈子困于后宅,将目光陷于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吗?还有那些田间地头劳作的、织机前日夜不停地纺织的,就应当比她们的丈夫或是父亲少一条科举的富贵路吗?”
顾岁寒心里风浪滔天,却也知道这并不是一日之功,只好先定下心神来,细细问那宫女:“……所以,你们公主对尚书那些行为,也并无不满?”
小宫女愤愤道:“是!不过,长安……姬泠,她以前尚书就颇为不满,也经常跟我们这些跟着公主嫁过来的下人讲,要时时提醒公主不要陷于尚书的温柔乡里,也教我们说,要多多护着公主,少受尚书的欺负。”
顾岁寒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姬泠的名字,喃喃道:“她……”
小宫女没注意到她的出神,自顾自地愤然讲了下去:“长……姬泠尚在时,尚书还知道收敛一二,她走后,尚书彻底没了公主血亲限制,愈发猖狂了!就前两天,尚书还打了公主呢!”
顾岁寒愣怔道:“没了公主血亲……那姬将军不管的吗?”
这话似乎把小宫女问住了,她脸上很明显划过了一丝茫然:“……公主及笄之后,姬将军似乎突然就和公主没那么亲近了,似乎是因为着什么因由生分了……不过每年生辰还是会送礼物和祝语来的。”
顾岁寒原本以为姬昀只是讷于表达自己对亲人的情感,没想到此间还有另一层因由,便暗暗记下了,预计着回去盘问。
她看了眼天色,已经彻底阴了下去,隐隐有隆隆雷声,今天来姬漓这边的正事却还没问。她连忙转移话题:“那现如今韩尚书不知所踪,或许公主身上也能轻快不少……所以今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韩玉青因何失踪,公主又是因何晕厥?”
提起这话头,小宫女却是十分迷茫,嘴唇微微颤动着,眼睛也左右移动了好几圈才不确定地开口:“这……这事其实我们做下人的也十分摸不着头脑,我随侍公主左右,对尚书的行踪不慎了解,只知道他晨间被宋将军叫走后没再回来;他走后没多久,公主就忽然捂住心口,说自己不舒服,身子一软便晕过去了。”
相似的说法顾岁寒在谈春的家仆处也听过一次,她定了定神,问:“我能看看你家公主吗?”
小宫女松了口气,殷勤引路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公主刚晕倒时宋将军就吩咐了御医来把脉,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说话间,小宫女打开了门扉,侧身让到一旁,让顾岁寒先进门。开门的瞬间,顾岁寒就闻到了那种熟悉的香灰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不动声色地走进门,却没急着看望公主,而是先走向了正在燃起袅袅香烟的香炉。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的香篆已经快要燃到底。她伸手沾了一点闻了闻,确认和当时鲁纳身前的是同一种香,于是将手伸到了小宫女身前,让她看到自己手上的香灰,问:“这香是什么来头?”
补好啦补好啦!咕咕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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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思越人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