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脚步慢下,一阵窸窸索索后,一张属于梁明庶的脸对上叶茴的睡容。
他正蹲下细细观察她平淡舒展的五官,像遇见一只惹人心生怜悯的小猫般对身后的人说。
“段大人,此女可是令郎心尖尖上的人,就不怕令郎知晓同你翻脸吗?”
“盛王殿下勿怪犬子,他心盲眼拙看不清时势。此番他必将不能妨碍殿下您的大业。”
藏在梁明庶背后阴影的段楷露出庐山面目,尽数冷漠地斜眼瞅着地上的叶茴。
目光再回到沉睡的叶茴身上,旖旎缱绻的眼神**游走,起身惋惜,“只是可惜了这般的妙人,与我注定无法为友。你说,她要是不这般倔就好了。”
段楷不说话,急急作揖,老谋深算的面容隐没在光下阴影里,似乎另有考量。
淅淅沥沥的雨化为漫天坠落的流星,无声地投入黑暗静谧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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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你们干什么!我是段斐,这是段府,吃了几个豹子胆,让你们胆敢这样对本公子!”
同时,同一片夜空下,房间里传来段斐的大声斥问。
五六个膀大腰粗的壮汉团团围起相对瘦小的段斐,作势要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走。
得亏段斐反应快,泥鳅似的逃脱了他们的禁锢,临危不惧,气场两米八,丝毫不退让,厉声质问着他们。
活生生靠气势震愣了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汉。
段斐心里神气得意,只觉此刻叶茴不在真是太可惜。
可没想到没一会儿,这帮大汉便又卷土重来,没再迟疑和困顿,他没反抗多久,很快就成瓮中之鳖。
幸好叶茴此时不在,脑海冒出一句庆幸。
段府后门一辆马车前。
“你们到底要把我塞哪去啊?”雨幕里奋力挣扎的段斐和无所顾忌的壮汉们。
“少爷,得罪了,老爷吩咐送您去乡下小住一段时日,我等不敢不从,您就乖乖听话吧。”
雨天寒冷,加上段斐这条滑溜的泥鳅实在有些棘手,磨得他们都心力匮乏起来,为首的人憋不住开口,希望段斐能就此死心放弃。
段斐怔了一瞬,随后又充满怀疑地说话:“什么,不可能,你骗我。”
“少爷啊,如果是假的,咱兄弟几个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将你带出而至今无人阻拦?”
这时,段斐发怔的时间更长了。
几个壮汉欲趁机摁住段斐,可他恰好醒转,顺滑地灵活避开,余光瞥见府内廊桥上的管家老罗。
段斐兴奋呼喊起来,“老罗!救我!老罗,救我啊…”渐渐心灰意冷,因为他看清了老罗的一动不动。
整个段府都以段楷为尊,没有人敢违背段楷的命令,是啊,我应该早该明白的。
壮汉一呼而上,抓段斐手的、抱段斐腿的,稳稳地架住了他往马车内手忙脚乱地塞。
摇晃马车里,被两个大汉簇拥着的段斐表情呆滞,仿佛是苦思冥想不通父亲的喜怒无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在担忧仍未归回的叶茴,以及思考脱身的法子。
夜更深了,雨扩大到倾盆,稀里哗啦涨起河道,披甲的官兵紧急地筑高两岸,灯火阑珊。
静谧的密闭空间中,幽幽烛火跳跃,大雨的寒凉尽数褪去,暖烘烘的火苗烧得正旺。
梁明庶脱去身上的毛领大氅,戏谑看着中央木床上平躺的女子。
“云薏,叶茴不是你欣赏的人吗?你怎么舍得向我进献这样的一个计谋……”张口便是鼓动热闹的话。
站在床边注视叶茴的云薏听出了梁明庶隐藏的满口试探,微微一笑无比虔诚地致意。
“盛王殿下,在云薏心中再欣赏的人都比不过锦绣前程,您说对不对?”明面上的将心比心,淡淡的挖苦讽刺。
引得听懂的梁明庶哈哈大笑,“云薏啊云薏,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放肆。不过要是你不放肆,本王当初也不会选你。”
云薏见好就收,稍稍敛眉示意,重新放低姿态整理起准备的物品。
如白昼通明的空间,三道身影宛如鬼魅,时不时响起瓷瓶的相撞声,角落里独自发抖的身躯,犹豫畏惧的瞳孔不断地瞟向威严的盛王,满腹的话却不敢说。
梁明庶揉了揉隐隐烦躁的眉心,不耐烦地开口,“汪确苏你想说什么?赶紧说完然后把你那胆怯的眼神给本王收回去!”
汪确苏扑通一声倒在地,哆哆嗦嗦道:“盛王,盛王殿下,她她她……”
指着昏迷不醒的叶茴继续说,“她是灵山婆婆降世的载体,我们,我们不能伤害她,不然,不然灵山婆婆会发怒降罪的。”
又是这番话,梁明庶深吸口努力压下怒火,也不知道叶茴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药,居然能令汪确苏如此深信不疑她的身份。
不过还得是汪确苏这人会信,若不是毁尸灭迹无他法,真不想和这样蠢笨的人为伍,“滚下去!”
一旁静默旁观的段楷应声上前,打晕害怕不已的汪确苏,利落地拖着他离开。
云薏摇了摇头,与梁明庶狡诈狐狸般相视一笑。
云梦蝶。
很唯美的名字,却是能操控叶茴意识的利器,可以说是云薏为叶茴特别钻研、配制的精心之作,利用她体内万毒环伺的条件,研制的这款毒药,足以达到控制神志的效果。
他这次进京,为的就是这事,云薏很自信梁明庶会欣然同意这个提议,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将叶茴拉拢至他们阵营的方法。
毕竟如此不可多得的妙人,谁都不想放过。
“对不住了,虽然你曾经说过要为我灭了酥糖。”
去而又返的段楷再次回到原先的位置,寡言地注视着在中央木床边走动的云薏,如老鹰般阴鹜的眼睛时刻捕捉他的脚步,仿佛要钉住他。
沉睡中的叶茴面容恬静,轻微的呼吸时而不由地令人误以为她的状态不佳。
云薏第十次拿开试探叶茴气息的手指,神色不改地向一旁凝视的梁明庶展示出方才配好的云梦蝶。
“此毒的毒性于外界仅能有效一个时辰,可若进入人体内便是不死不休。”
梁明庶敲打着指关节,沉声思忖,“可有解?”
“无解。”
“好,那便有劳酥糖首领了。”假惺惺的梁明庶假惺惺地起身,暂时充当他护卫的段楷立即警惕握上剑柄,跟在盛王后头。
如若不是为了效忠酥糖,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
拿着药的云薏深情不舍地痴痴流连叶茴面容,不过我倒真好奇,云梦蝶与你体内错综复杂的毒会有如何的碰撞?
这番较量,会是谁更胜一筹……我很期待,看到结果的那天。
“那就开始吧,云薏。”梁明庶已至他身旁,冷冷吩咐,打断了他的自我感动。
年纪大、阅历多的老油条段楷看着这幕静默地冷哼了一声,此女子就这么会蛊惑人心吗?
江湖用毒高手在意她,盛王另眼相看她,传说里的天生丹魄视她为友,还有我儿……
就这么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段楷悄悄挪了挪位置。
“云梦蝶不是丸药,它需得用特制银针蘸取,刺入人体几处大穴之中。”
云薏边操作边解释道,缓缓脱去叶茴鞋袜,撩起裤腿,“第一处穴便是小腿内踝尖上三寸的三阴交。”
梁明庶和云薏都专注**盯着女子白皙的皮肤,段楷到底还是上年纪逐渐保守了,只瞄了一眼就迅速闪开视线,顾及着男女之防。
不对!刚刚视线里溜过了什么?他开始紧张。
一瞬间口干舌燥,如同搁浅的鱼,火急火燎转回眼球,像是急于确认一件事般。
直到目光集中地落在叶茴外脚踝处的小小纹身上——无比熟悉,多年来未曾间断寻找的族徽。
叶?她姓叶!段楷猛然彻醒,紧急时看见云薏手中的银针就要刺破叶茴皮肤。
顾不上任何所有,内力凝结手心轰然朝向云薏和梁明庶发难。
两人并无防备,猝不及防地被段楷打倒在地,目睹沉默不语的他喂给叶茴苏醒的解药并带走了她,茫然困惑住两人,想不明白为何段楷会突然临阵倒戈。
夜晚的雨势只增不减,无言的暖房外一堆下人跪满了地,千万疑惑堵在喉咙却不敢出声一句。
为何老爷会忽然对这年轻女子珍重有加?为何老爷要紧急送走少爷?为何今夜特别冷?为何总觉得明日不是个晴天……
服下解药的叶茴忽觉丝丝入扣的疼痛一缕缕传入浆糊般的脑袋,意识在一点点清醒,身体却依旧无力,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完全意外的人映入眼帘。
段楷?
他救了我?
为了他儿子?
不可能。
短短几秒钟,几个猜想成立又被她否决。
“叶茴。”段楷察觉到她的醒来,热络中夹着些无措凑近来,“我,我是你段叔叔,你,你父亲叶斛曾与我有过一面之交。”
啊?
我的人生剧本里可没有这段经历。
不对,是我爹叶斛人生剧本里没有这段。
哎呀,不是不是,脑子有点发乱了,到底闹哪出啊?
牛头不对马嘴的攀亲带故,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吗?
好的,成功让我更加警惕。
可是段楷的神情不似假的,叶茴暂且放下自己内心的小剧场,“你…我…啊?”
“你不记得我是正常的,那时候的你不过一点点大,哪会记得什么人啊,何况你父亲叶斛与我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但是他救过一命,所以我不能让他唯一的血脉出事。”
“叶家惨遭……后到如今,我已找了你十多年,原以为或许你已经隐入山林,此生再不得见。没想到,你竟就在我眼皮底下。”
好真诚,说得叶茴要相信了,如果不是她真经历过自己的这段人生的话。
“呵呵。”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荒谬一幕,“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人机式发言,她觉得此情此景,问出这个问题最合适。
“因为你脚踝处的族徽,是你叶家独有的。”
族徽?叶茴大大方方地掀开被角,翘起脚查看,嗨……这不是我进游戏前瞎捣鼓的纹身贴吗?
游戏啊!你能不能别这么张冠李戴哇!叶茴无语。
不过这纹身贴居然保留着?我竟然一直没发现。
“哈哈哈。”顶住段楷莫名一脸长辈欣慰和善的注视,她尬笑道。
不儿,都差辈了吧,何况故事是如此剧情就太离谱了吧,之前还挺真实得结合起了我许多的当年经历,怎么突然就开始扯淡了,难道是游戏制作方没经费制作了吗?
叶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无聊的游戏里,居然就这么安之若素地待了好久,除开偶尔会想起寻找消失的通关条件外,其他时候似乎都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而且我最近已经很久没想起通关条件这个事了。
之前的她或许会归结为是太怀念热闹的过去,可是当下她删去了这个原因。
——游戏不对劲,意识会模糊其中,渐渐完全融入。
神经骤然阵痛,有力的血管藏在单薄的皮肤下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茧而出,叶茴吃痛地双手死死摁住脑袋。
恍惚间,听到段楷说这是迷药的副作用。
萧瑟的寒风吹起一根根乌黑秀丽的长发,披头散发里隐隐约约透出格格不入的数据流,宋体四号的字体频率并不一致的在内部跳动,下人的眼球里频闪过电流,木讷的熟视无睹。
叶茴疼得又昏了过去。
几章后要暂时接近尾声了,但还有新的续集,真是写得又长又臭。有时候也会为我够不到bb签我这份的期待而emo[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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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故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