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
轻飘飘的却好像分外有震慑力量,镇住众人一瞬,有人反应过来后立马质问道:“那功法呢?”
“功法?”女子缓缓转向说话那人,一字一句仿佛用尽心力回答,“你和我不是已经身处其中了吗?”
不好!叶茴闻言抬起头,四周仍是香暖楼的置景,却处处透露着不对劲,早已不是真正的香暖楼。
她赶紧回头,只看见洛十洲,并没有段斐身影,松了口气,至少没牵连他。
洛十洲状态似乎不佳,紧闭双眼打坐在地,额前滋出许多汗。
功法,怕是能摄人心魂的邪法吧,叶茴冷哼一声。
楼下多人纷纷倒地的动静充斥她的耳畔,她忽然想起方才缥缈的远处乐声,“乐声,是乐声带我们进入这个诡异的迷阵。”
女子赞赏地笑了笑,望向叶茴的视线中带上佩服之情,特别是在发现叶茴意识仍然清醒的时候。
“叶茴,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见叶茴不开口,时刻提防自己,才慢慢解释起来,“小女子名唤苏礼,夫君名唤苏嘉。我二人擅长的便是音律和幻香。”
叶茴对女子莫名其妙的自报家门一脸迷惑,但却觉得这段话耳熟,“哦。”
女子忍不住笑意,执袖掩面。
“你真的不知道我和我夫君?”笑起来的样子小家碧玉,给苍白的脸增添了许多光彩。
叶茴满脸困惑。
“行了苏礼,没必要同她废话多言。”崔文腓掠上圆台,对峙叶茴,话中轻视。
“她是幽冥鬼蜮的人,从未出过那弹丸之地的人怎会清楚江湖上的人和事。”
嗯?原来腓公子也知道她的身份。
他不简单啊。
好奇之余,非常不服,确认洛十洲无事,只是暂且被困在苏礼的迷阵中,一个闪身飞落圆台。
偌大一个香暖楼只有三人清醒,她不再保留实力,伸手召唤佩剑。
死寂环境中的锈剑感受到主人的气息,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抖动着飞出红布,却似无头苍蝇般急急乱转,寻不见叶茴。
“别白费力气了,除非有人…破阵,成功。”
苏礼笃定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黑影轰然闯入,自天字号窗户飞入,耀武扬威地盘旋在三人头顶不肯下来,出尽风头。
原本不存在迷阵内的锈剑,此时正感受到叶茴的毁剑警告,犯怵地乖乖躺回她的手心。
“你说什么?”叶茴扬扬剑。
不止苏礼愕然诧异,崔文腓也变了脸色。
“你竟然能……你已是何境界?”崔文腓疑似认知崩塌,厉声质问。
“……”叶茴本不想搭理这个问题,可仔细想想往后行走江湖,必然逃不开境界的问题。
耳边忽响起出幽冥时师父说的话,笑了笑无比真诚地道,“已经步入优选,相当于你们的游畅灵道。”
“不可能!”苏礼立即反驳,言之凿凿,“我已半步迈入破尘,能够如此轻易召唤佩剑入我迷阵者,境界必远远在我之上。”
“啊。可我的岁数和经历都无法支撑我有这么厉害啊。也许只是凑巧而已。”叶茴搪塞。
“要不,你买一买我这本清风清心诀,看过之后估计就知道原因了。”
凑巧?
清风清心诀?简直闻所未闻。
但是苏礼也不想追究了,反正今日过后江湖不再有苏礼,马上她就能追随夫君而去了,念及此,嘴角笑意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向往之意。
“哼。”崔文腓冷呵一声,已经恢复了镇定,“不管是何境界,如今不也被困在鬼松阵中。”
他说得实在有些高傲气盛,让叶茴忍不住想看他被打脸的样子,顺便戳穿他的身份,“你怎么确定我人不能来去自如?崔文腓。”
故弄玄虚的金属面具似乎气歪了,“叫我腓公子,崔文腓只不过是我借的一层壳。还有,你怎么会知道?”
叶茴不愿连累段斐,点到为止的闭口,腓公子气得更加失了神秘淡定。
苏礼坐到一边,旁观着他俩,像个白纸扎的纸人,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脸全靠鲜红的朱唇撑着。可事实上,她身上的不协调和诡异感尽数来自这抹红色。
“所以,这些人都进入了你的阵法,只有破阵成功的人才可以逃脱?”叶茴走近,不放过她。
“对。”苏礼应答,郑重介绍,“我擅长制香,夫君苏嘉擅音律,以自创的山鬼和听松名震江湖,后衍生鬼松阵,可令人深陷心底美好回忆。”
“那没有破阵成功的人会怎么样?或者说破阵成功的名额是否有先后和人数的限制?”
数不清的长久岁月里,叶茴见过太多丑陋不堪且不近人情的正道功法。大多只是空有一清风霁月的名字。
苏礼一笑,难得勾起她死气沉沉的眸中光彩,仿佛是在展示自己最骄傲的宝贝。
“首位破阵成功者,增益内力;所有后者,轻伤、重伤、走火入魔抑或七窍流血当即死亡。”
“今日此处汇聚江湖多位高手,甚至…还有鬼蜮的鬼…”看起来腓公子已经调节好心态,都能凑到她身边继续故意挑事,“你说洛十洲会成为第一名吗?担心他吗?”
叶茴拉开一步,让出两人之间合理社交距离,“天生丹魄,我凭什么不信。”
“但愿吧。”腓公子又又闯入安全范围,动手动脚的拽起叶茴小臂抚摸,勾勒得她皮肤痒痒的,摸走了她的短刃。
“今日的鬼松阵空前绝后的盛大,首破者或能因此突破境界。希望你没有看错人。”
被腓公子圈在怀里,叶茴纯当是只可爱撒娇的小猫,“为何?”
“因为这一次是苏礼的绝唱。苏嘉近日身死,她也无生之念头,却仍有挂念,于是同我签订了这场拍卖。”
腓小猫蹭蹭头,挨近她脖颈轻声细语。
叶茴立马想明白,“所以我和洛十洲是误入这场拍卖会,这些江湖人士本是为了能突破境界而来赌这一把的。”
“是也不是。若是完全误入,我何必拿你的剑做开阵信号。”
听完想知道的事情,叶茴猛的一把推开腓公子,黏黏糊糊的,真是她的小猫也没这么腻歪。
“对于不知情的人,洛十洲的现身还真是意外之喜。突破境界的首胜者、失败但内心不甘者,都会急于救走洛十洲而证明自己,再加上不明来意的鬼蜮人,反正我的麻烦得大了不是?”
“好算计。可突破境界的是洛十洲呢?”叶茴看向胜券在握的腓公子,和逐渐逼近死亡兴奋期待的苏礼。
“我信他。”甩下话后,就掠起身影离开圆台,回到天字号包厢中,推上窗户封闭空间。
洛十洲的状态不是很好,紧皱的眉头,浸透了整个上身衣裳的汗,浑身发烫,叶茴收回指尖,念叨着,“苏礼不是说,令人深陷美好回忆吗?”
瞧着不像啊……
青灰色的雾气像活物般缠绕着四肢,每走一步都仿佛在粘稠的浆液中挪步。四周的景象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颠倒。
他的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偶尔闪烁的幽光,像是许多迷失的灵魂在徘徊。
脚下的泥泞突然扭曲成诡异纹路,洛十洲踉跄着下意识伸出手,意外抓住了一根粗壮的藤蔓,却不是静物,而更像某种血肉组织,在手心里尚且还会搏动。
这是一片幽深的鬼魅森林。
洛十洲追随着一丛跳动的萤蓝火焰步步深入,直至此时彻底迷失方向,也跟丢了火焰。
冷汗顺着脊椎滑入衣领,听见各种各样粗犷的讥笑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无数只手指,都竖在他头顶,逼停洛十洲。
“滚,滚开呐!”
一瞬间恍然,周遭万物都如潮水般褪去,手指慢慢汇聚到眉心,变成一团可怖的雾气钻进了记忆中孩子的体内。
不,这都是幻象罢了。
洛十洲定了定神,试图用内力冲破迷雾,但每一次尝试都被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甚至让他受了轻伤。
呼吸渐渐急促,汗水湿透了衣衫,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
心脏紧贴的胸口强劲有力,源源不断的力量释放暖洋洋的洋流,体内天生的丹魄绽放橙黄的光,冲破萦绕的迷障。
洛十洲低头望着身体里散射出的光芒,记忆漫过识海。
幼时被荆棘刺破的掌心,无人指导下初用内力时经脉寸断的剧痛,此刻都化作细密的金线在皮肤下游走。
他咬破舌尖,铁锈滋味在齿间炸开,逼迫自己清醒。
然而,鬼松阵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反抗,黑暗中传来阵阵低沉的轰鸣,仿佛有无数的魑魅魍魉在咆哮。
洛十洲感到被一股无形力量紧紧束缚,自己的光芒在被漆黑一点点吞噬,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影影绰绰的虚影乍地破碎在眼眸中,青灰色的雾薄了些,雾中似乎模糊一道人影,虚空化作美妙的漫天星雨。
洛十洲意识朦胧。心口的光熄灭。
叶茴打了一盆凉水,棉布沾沾水替洛十洲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暂时还无人破阵成功。
想让人打心底承认当下经历的美好均是彻头彻尾的假象,还挺难的,她心想。
“可破鬼松阵,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
何处响起的女子笑声,屋中浮现小女孩蹦蹦跳跳身影,哈哈哈哈……
“清词。”叶茴低喃,手指落入那盆凉水中,嘶的一下拉回思绪,眨眨眼,哪有什么女孩身影。
原来是从心底传来的笑声,叶茴自嘲摇头。
腓公子不打招呼,自行破窗而入,围着洛十洲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停在叶茴身后。
“看样子他似乎要令你失望了。好心提醒你,楼下的妙法首徒杜笙已经濒临破阵边缘。”
“不是还没有成功吗?”叶茴怼道,忽而闻到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无视挡路的腓公子,来到窗前,推开破了个大洞的窗户,仰头往上望去。
浓郁的茉莉花粉在明亮光线中悠悠下落,浓到一时迷了视线,呛了嗓子。
屋内的洛十洲突然有了反应,也被花粉呛到咳起来,叶茴双目发光,扬眉吐气,给出句现代的至理名言劝告:“最终赢家尚未决出,切忌半场开香槟喔。”
不,不是的,我不是在香暖楼里吗?出现了一个奇怪女人,我的朋友叶茴在我身旁…对,我的,朋友叶茴,在我身旁。
被千万无形丝线紧紧裹挟的洛十洲一点点凝聚起意识,胸前的光也渐渐重现,力量又回归他的身体。
滚开,不好的都滚开。
“滚开!”大喝一声,体内迸裂出一股深厚的力量,金色光芒瞬间激增,大耀四方。
所有待挖掘的内力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十分轻易地冲破了束缚,洛十洲在刺眼光芒中缓缓升起,气息变得强大而稳定。
迷雾深处传来碎裂的脆响,泄洪般的内力叫嚣着倾泻而入,却在接触到洛十洲手掌时变得无比服帖,顺从地融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安定在丹田。
洛十洲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挥剑。
第一缕天光切开浓雾时,他终于看清那些虚影不过是众多支离破碎的曾经阴暗。
汗水顺着剑脊滚落,映出洛十洲眼底流转的景象——叶茴的笑靥。
原来所谓美好,不过是与众多个困于过去的自己和解。
“不好意思,我赢了。”叶茴得意地笑,眸中星河流转,像个心性纯真的孩童。
难得见这样美丽的笑容,却是毫无保留尽数展现给他人的。
洛十洲悄悄,生出了一丝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