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摇得如同螺旋桨的尾巴耷拉下来,偃旗息鼓地垂在段楷的斥责里。
段斐迟疑了一瞬,想说自己还有朋友。
“怎么?在外边玩野了,如今连家都不愿意回了?”段楷的指责劈头盖脸,砸得段斐无言以对。
回段府后的庆宴丰盛无比,换回华贵锦衣的段斐食不下咽,心中总是记挂着叶茴,酒小酌了两口,压根没有动桌上的佳肴,就放下筷子,草草致歉离席。
段楷将自家儿子这魂不守舍的样子看在眼里,招来管家嘱咐道:
“不许让公子独自外出,封锁一切江湖上的消息,尤其是那个什么洛十洲和他身边女子的消息,绝对不能让公子知晓。”
“是,老爷。”管家认真退下。
京城正值春季,鲜艳的花朵从花架上垂落,百无聊赖的段斐拨弄拨弄它,听到了身后尾随之人的脚步声,无奈喊道:“老罗,你出来吧。”
“嘿嘿,公子江湖游历一番,这听力倒是见长了不少。”
管家老罗笑眯眯地显身,凑到段斐身旁,“这些公子的爱花啊,在您不在家失踪的那段时间,都是老爷亲自照顾料理的。老爷虽然不说担忧,但心里定是极在意公子的。”
“老罗,我知道的。”
“对了,既然父亲知道我何时抵达京城,那想必也肯定知道叶茴和洛十洲了。老罗,你帮我去查查他们下榻在哪?”
说起叶茴就来了兴趣,满血复活般抱着管家的手臂拜托。
管家默默抽出手臂,面露为难,“这个……少爷,你也能猜到老爷的意思。他不希望你与江湖人士多来往。这个忙,老罗估计帮不了你。”
“老罗!”段斐生气,却只是轻轻拍开荡在手边的花朵串,“那我自己去找他们。满京城挨家挨户,我就不信找不着。”
老罗两步抢上前,张开手拦住了段斐的去路,一副舍生取义的豪迈表情,“不行。你不能去找他们。”
“为什么?”段斐跳脚,纳闷,“我不与他们来往,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
老罗一脸神秘,偏偏就是不吐只字片语,吹着小胡子,“公子安心在家就好。老罗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夕阳西斜,不断穿梭在花架和苗圃中的段斐停下劳作,苦恼地仰天长啸,企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的计划告败,他还是好在意叶茴的音讯。
监视的管家靠着花架下木柱阵阵瞌睡,段斐滴溜溜转了眼珠子,你什么都不会说,那我换个人。
打定主意的他放回锄头,路过迷迷糊糊的老罗时,恶作剧似的故意揪下一根小胡子,疼得老罗猛然清醒,捂着人中哇哇直叫,“少爷?少爷你去哪啊?”
去找父亲段楷的世交好友汪大人。
中午庆宴时他就在,汪确苏是个地地道道的酒鬼,他不可能放过宴会上的那么多美酒,所以很大可能,此刻汪确苏已然醉倒了。
“不是说撬喝醉的人吐真话很容易吗?今晚我试试。”
段斐成功摆脱管家尾巴,摸到汪确苏的房间,透过窗户纸往里望,床上的确有一个四仰八叉横躺的人形。
他悄悄将门开了条缝溜入,“汪大人汪大人。”拍拍床上熟睡得像猪一样打着呼噜的人,全无反应,张大嘴散发出的陈年口臭味熏着了段斐,无力干呕在地。
真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与这人结交。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段斐一边捏紧汪确苏的鼻子,一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险些窒息的汪确苏打了巨响个的喷嚏,迷糊的眼摇摇欲坠盯着段斐,“贤,贤弟,你有什么事?”
这是把我认成我父亲了?段斐顺势应了这个身份,借机询问有关叶茴的消息。
因为老罗的举止实在奇怪,似乎有意无意的提醒着他,叶茴他们与父亲不对付。
难道父亲欺压了叶茴,所以才不准他去见他们?
总之,他得弄清楚。
“哦!你说那个女娃娃啊,不是已经寻了个由头送进诏狱了吗?”汪确苏打了个酒嗝,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夜幕里,段斐的表情唯有震惊。
刚平复完心情想离开,床上的汪确苏忽然诈尸般嚎了一嗓子,“今没给他们送饭!”然后又陷入死寂。
段斐放在门框上的手掌默默收紧,所以说,叶茴已经饿了两餐……
当机立断,走出屋子,迎面碰上寻他着急的老罗,“哎哟,祖宗,可算找到了。”
听见汪确苏的呼噜声响彻云霄,揣起手小心问,“你…都知道啦?”
段斐点点头,脸上浮现一抹极像叶茴的笑意,“老罗,你来的正好。”
“哎!”
“哎…哎,哎。公子你厨艺有这么好啊……”
“别说话,来帮忙。”
“哎、哎、哎。”
“少废话,给令牌。不然我就杀了我自己。”段斐顶了身墨黑斗篷,一把银光闪闪的刀架在脖子上。
“哎哎,哎,给给给,给了。”
“让他们都走。”
“走走走!”段斐吩咐一句,老罗立马听话照做一句。谁让这位少爷是老爷唯一血脉呢,他可没胆不供着。
大祖宗,小祖宗,得罪哪个都不行。
*
远远就望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段斐丢下刀,匆忙跑近,“叶茴。”
老罗在后边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刀收入袖中。
闻言叶茴回过头,没有很多出乎意料,“你终于来了。带吃的了吗?我要饿昏了。”
呆滞着,说话都有了人机味。
“带了带了!”
段斐打开手中食盒的盖子,香味瞬间扑鼻,叶茴顿时开机,扒着栏杆用力探出手,“我要吃,快给我。”
洛十洲也同样渴望地努力凑近,喉咙不自觉咽了几大口唾沫。
“老罗,开门。”段斐吩咐。
“哎,祖宗。”老罗不仅乖还有眼力见,“少爷,小的去旁边候着,您要走唤我哈。”
结果围在食盒旁边的叶茴和段斐谁都没听见老罗说话,还苦苦扒着栏杆,望眼欲穿的洛十洲忍痛缓缓举起手,“我听见了。”老罗曳了一眼,吹着胡子退下。
“这是什么?”
“翡翠琉璃羹。”
翠绿的菠菜汁与雪白的豆腐块在碗中交织,仿佛翡翠与琉璃的碰撞。
汤汁清澈见底,几片薄如蝉翼的蘑菇漂浮其上,宛如轻纱。
轻舀一勺,菠菜的清香与豆腐的嫩滑完美融合,蘑菇的爽脆更是点睛之笔,瞬间唤醒沉睡的味蕾。
“这不就是菠菜豆腐汤吗?我要吃肉,汤能管什么饱?”
“别急别急,硬菜在下面。”抽走一块夹层。
“当当当,红烧狮子头。”
巨大的肉丸子被炖得软糯入味,浸在浓稠的汤汁中,汁水红亮,散发着浓郁的酱香。轻轻咬下,肉汁四溢,酱香、肉香回味无穷。
“第三道,清蒸石斑鱼。”
一条肥美的石斑鱼被整条蒸熟,鱼身完整,鳞片在灯光下闪烁着银光。
鱼肉洁白如玉,入口即化,鲜嫩无比。
“第四,水晶虾仁。”
宛如一幅透明的画卷。虾仁晶莹剔透,颗颗饱满。口感爽脆,虾肉的鲜甜在舌尖跳跃。
“知道你喜欢吃海鲜,所以做了鱼和虾。哎呀,你慢点吃,没人抢。”叶茴呛着了食物,段斐赶紧替她顺顺。
洛十洲心碎一地,仰天继续盯着小窗里漆黑的夜色。
老罗皱眉,感受着自家公子对这女子的贴心,似是有感发的抬手摸了摸下巴,仿佛暗暗中确定了什么。
“最后就是,八宝糯米饭。不过时间急,可能没蒸透。”段斐抿嘴心虚。
晶莹剔透的糯米饭里埋藏着红枣、莲子、核桃、葡萄干、枸杞,饭香和干果香,味道甜而不腻。
叶茴嚼着嚼着,突然“呸”了一地,幽幽盯向段斐,“真的没熟透。”
哈哈,段斐尴尬地挠挠头。
舒舒服服的饱餐了一顿,叶茴心满意足地从美食堆里抬起头,有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赞不绝口,喟叹道:“段斐,当之无愧的俊俏厨娘,此时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段斐暗爽,明面努力不显山露水,“小事。我的厉害我自己清楚。”
“我……”洛十洲又无力又好气,最后再尝试唤醒两位的耳朵,旁观的老罗迅速定位,同样举手表示他听见了,噎得洛十洲一口唾沫走岔了路,剧烈地咳嗽起来。
“哪里的声音?”叶茴奇怪地左右找起来,“哦哦哦,是洛十洲!快放他出来,他还受伤了,也没吃东西。”
终于…想到我了…我就知道,叶茴一定会,想起我,揣着这念头,洛十洲松开手,眼中天地倒悬,轰然后仰倒地。
拿着钥匙的叶茴,与惨不忍睹的洛十洲面面相觑。
“呃。”
长久的静默,叶茴和段斐怔怔瞧着桌上仅剩的菠菜豆腐汤(已冷)和八宝饭(没熟),不好意思又尴尬的忏悔爬遍地上每一条缝隙,“哈哈……”
“没事。”接受完叶茴内力的洛十洲出言,尽量不让她不自在,拿起筷子,“有的吃就很好。”
叶茴内心的鞭笞更重了。有些怜爱这乖巧的孩子。
“哈哈哈,洛兄你吃,这翡翠琉璃羹是叶茴不识货。”段斐刚开口缓和气氛,被叶茴一个瞪眼给逼了回去,捂住嘴老实地待着。
老罗眯起眼,又摸了摸下巴,心中的猜测已经确信百分百。
……
酒足饭饱,蜡烛燃烧的白烟散入广袤无垠。
“哎哟,我的宝贝少爷呐,你这是又要做什么呢?”
老罗急得,眼巴巴就这么看着段斐跟随叶茴进了脏兮兮的牢房。
段斐贴心地关上牢房门,“去告诉我爹或者其他有关的人,我要在这陪我的朋友。老罗,你来把门锁上。”
“这我哪敢呐,少爷。别闹了,该回家了,明早老爷知道您,您这样,还不得大发雷霆,没准到时候您和您朋友都得遭殃。”
“我意已决。”老罗完全拗不过段斐这小祖宗。
门自然是不敢锁的。
啪嗒。
钥匙故意丢在牢房外,手一伸便能捞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