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人不多。
可能是因为刚下完大雨，又是中午，没人出来买衣服。
顾清越跟在沈庭后面进店门，脚尖不由自主点着地轻飘飘地走，怕沾了污水的鞋底弄脏白得反光发亮的精致瓷砖。
雍容华贵的吊灯坠在顶部，柔顺的暖光倾泻而下。
各样的衣服整齐排列，小巧公主裙、俏皮嘻哈装、可可爱爱的牛仔吊带服……分门别类，沉睡在灯光下等着被人唤醒。
有明亮的虾子红，有沉静的银空灰，还有优雅的月亮白，青涩的嫩柳绿……
繁多的颜色纷纷落入眼，顾清越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眼花缭乱。
他不是没和舅舅一起在大城市商场买过衣服，只是现在觉得是闯入不该进的世界，只能慢慢地极有自知之明地屏气凝神着走。
沈庭走在前面没回头，长腿迈得飞快，她见惯了，是惊鸿掠影。
跟在后面的顾清越被她拉了好长一段距离，看着看着就被人拦住。
也是他只听闻没经历过的事。
“您是打算随便看看，还是买衣服？当然，如果您准备买衣服，我可以给您推荐几身。我们这里的衣服，最低价位是万起步。”
虽然拦住他的人笑得客气又优雅，表达委婉又得体，顾清越还是听出了深层含义——看你这样子也不能在这里买得起衣服。要是在这里只逛不买，就别进来。
顾清越脸上涨得通红，手指在裤子的边缘蜷缩。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顿时觉得羞愤，然而嘴巴不听情绪的使唤，声音又绵又软：“我……我是来买衣服的。”
销售胸口的牌子闪着冷淡的光晕，脸上笑吟吟：“那您带卡了吗？”
什么卡？他分明就是想变相赶人出去。
他就是觉得，顾清越来不起这种地方。
顾清越站在那里说有也不是，没有也不是，咬着嘴唇进退两难，只能把眼睛瞪大。
一张黑色鎏金卡伸到他脸前来，粗暴地在销售眼前晃了几晃：“带了，既然看到卡了，还不带我们去看衣服？”
那只手修长干净，手的主人揽住他的肩，声音偏冷。从顾清越的角度只能看到线条轮廓明晰的下颌，是年少发育期特有的柔和与硬朗感的混合。
沈庭的洗发水气味清新，是夏季暴雨过后洗刷干净后又来了场冰雹的凉爽体验。她柔软的碎发搔挠到顾清越的耳朵和脸颊上，又痒，又不舒服，直挠到人心尖上，刺刺的，刺得怦怦跳。
销售的笑容扩大，忙鞠了一躬：“那是自然，二位这边请。”
沈庭揽着顾清越站在原地不动，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带路，走慢点。”说完扫了顾清越一眼，似乎是因为知道他走得慢。
顾清越想动又不敢，被她用保护一般的姿势，揽肩强硬地朝身边带了带，只能跟着她的步子向前走。
沈庭的步子似乎小了不少，搂着他慢悠悠地走，像是在照顾他。
销售在前面走，他跟着沈庭不紧不慢的步调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由她控制着速度，和销售拉开了七八步。
沈庭在快到前松开他，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买个衣服都能被人欺负，还走得那么慢，你怎么没丢了。”
她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歪着头漫不经心地伸手划拉着一排一排的衣服，翻得随便又敷衍。
“我看这边的也不怎么样，就没有质量更好的？”
她看也不看就提了一件在顾清越身前胡乱笔画了一下，然后皱着眉迅速放回去：
“这边不上档次，你们这就没有更贵的？”
少女的声音懒懒的，却不容人置喙，扬了扬手里的卡。
“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衣服拿来，有多少，拿多少。”
顾清越站在稍远处看她把玩着卡不屑瞧别人的模样，第一次看清他的眉眼。沈庭不凶人时其实很好看。或者可以说，其实她天生就长得好看，不管凶不凶人，只是他没敢仔细看过。
她今天穿着最普通不过的休闲T配着浅色牛仔，乍看不起眼，其实都是极好的布料，低调地奢华。尤其是她此刻地把一只手搭在衣架上，手指间夹着卡站没站相，自带几分痞气。
销售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让顾清越想起某个浅色黄昏。
那天是他第一次被几个小流氓堵在放学回家的巷道里，他还急着赶回去给医院里的舅舅送饭，不知所措地要掉眼泪。沈庭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顾清越还记得她的动作，也是这样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书包甩在身后，神情冷清，语音平淡：
“欺负男孩子，算什么本事。”
不仅这样说，打架前把他护到身后，然后转身轻轻一推，推到出小巷子口处。眼神与口吻都平静又温柔：
“以后记得挑大路走。”
现在可能是他第二次遇到沈庭温柔的时刻。
顾清越站在原处看她倚在那里唇角勾起的模样，再一次确信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确信，沈庭是温柔的。
顾清越隐隐约约猜得出看得出舅舅与沈阿姨间有什么故事，而且这故事可能既忧伤又不符合道德。他也明白沈庭讨厌他。他也理解这种毫不遮掩的讨厌。
顾清越接过沈庭递过来的衣服，轻轻攥着柔软光滑的布料的一角。
讨厌他，嫌恶他，把他当作出气筒，对他冷嘲热讽都没有关系。这是她应该有的权力。只要他可以为舅舅分担一点点，哪怕只因为他的存在减少一点点。
沈庭此刻神色平静，正眉眼低垂着继续帮他挑着衣服，顾清越突然想到“岁月静好”与“云淡风轻”这两个字词。
随后她抬起眼来把卡放到他手里：
“还是你自己来吧，毕竟是你的衣服，应该自己选喜欢的。”
“看中哪件就挑哪件，今天就算把所有的衣服都买光也可以。”
顾清越收拢手的那一刻碰到了她的指尖，干燥而柔软。
他垂着眼睫毛，轻声说了句“好”。
沈庭其实是温柔的人，他从一开始就坚信。
即便那个时候他们还并不互相认识，即使沈庭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次对他的帮助，就算，沈庭所认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自己的家里并讨厌他。
顾清越以后也会坚信这一点。
不过只是曾经温柔（战术喝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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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