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大脑空白。
随后顾清越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手指下是被攥到变形的裤子布料。
本来氛围就过于安静，沈庭问完以后房间内更加没有声响。
顾清越垂下眼想笑一下，没能立刻成功笑出来。
沈庭被他变动很细微的神情猛然击中，一刹那难以形容地，很奇妙地从中捕捉到“自己在很野蛮粗鲁的戳他痛处”的念头。
顾清越对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怎么想起来……问这种问题。” 甚至突然就因为这句话消掉了大半负面情绪。
还好，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眼圈“刷”一下红掉。明明脑袋发热时干了件荒唐事，观察完对方的反应后，沈庭在稍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把脖子一梗：“谁知道。”
“聊不聊随你，你以为所有事都和数学题一样有逻辑可循？”
这也算是给他台阶下了。又没逼他。
顾清越没说话。
沈庭偷瞄他的表情。虽然问了不该问的，干了错事，但人还暂时没被说哭。
沈庭把平躺到床上的腿悄悄曲起来，准备坐起身好能仔细观察顾清越的眼睛。但又觉得这样做可能会使意图太明显，于是几秒后又恢复原样，照旧躺倒。
顾清越没注意到沈庭的小动作。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过那种情绪。”他正抬头看沈庭屋内被风吹佛而摇晃的窗帘。
沈庭闻言看他。
顾清越仰着脸坐在凳子上，手还是那个姿势，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
夜晚时灯打下来从她现在趴着的角度去抬头看顾清越逆光，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但是能看到嘴角轻微的弧度。安静平和。
“没有，我没有那种情绪。毕竟，可能是因为毕竟她是我妈。”
“如果说其它情绪的话，我应该是……只是会偶尔羡慕别人。”
顾清越的声音太轻，和平常一样柔声细语，听得沈庭忍不住攥了下身下的床单。
所有肆意翻腾的怒意在那一刻消失殆尽，只有难以言喻的酸涩突然涌上胸口。让人发堵，让人不由分说心里难受。
各种言语在舌尖下争先恐后地跳跃，最终沈庭还是选择将它们全部按下。
说什么似乎都不对。无论是站在高处给予怜悯，还是指责他那份被欺负到如此地步都不怨的心理，都荒唐。
空气有点僵，有点硬，沈庭坐起身僵坐半天，最后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桌上手机上的信号灯在这一刻闪烁，接着是熟悉的来电声，沈庭立刻翻身下床越过顾清越，把手机抓到手里撂下一句话：
“我出去接个电话。等会再聊。”
可能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还顺手拿走了一旁的蓝牙耳机。
沈庭出去的匆忙，门关的马马虎虎留了条缝，在顾清越看起来，那急速出门去的样子莫名有点手忙脚乱。
她没带蓝牙耳机前，顾清越分明听到了之前领教过厉害的熟悉大嗓门。断断续续仍旧是饼干之类的字眼。
沈庭在外面牙都像要咬断，每个字眼都恼意十足，随后便将声音掐断，紧接着顾清越就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替沈庭把门关上，最后想了想还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索性当什么都没发生。
沈庭的提问勾起他的一些过往，想起了同样灯光亮如白昼的那个夜晚。
无数的酒瓶倒在桌上扔在地上，到处都是酒味和难闻的腐臭味，冷白的光束打到那个醉眼迷离的女人身上，让他瞧不清对面那个嘻嘻直笑的女人的表情。
“才十万就想把人领走？你哥好不容易才给我生下来的儿子，才值十万块钱？”
可能不是瞧不清，顾清越低垂着眉眼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想，当时或许也是瞧得清楚那个女人的神情的。恐怕就是当时看得太过于清楚，所以现在回忆起来才会是模糊一片。
他只记得那天最终35万的要价，像在卖件东西。
恨，不是恨。这个词太重。
而且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我们越越乖，要记住舅舅的话。恨也好，愤怒也好，都是弱者最无能的反应，是最没用的情绪。与其恨谁，不如把一切都尽可能握在自己手里。”
那个当场面无表情开了支票毫不犹豫地拉着他转身就走的人，在某天晚上洗完澡后，眯着眼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随意裹了条浴巾后便伸手揉他的脑袋捏他的脸。
舅舅说这些话时语气随意，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清越全都记得清楚。
或许是当时他凤眼微眯回忆往事的散漫模样美得人头晕目眩，更不用提举手投足见，还能让顾清越窥探到这个男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后产生的独特气韵。
言语生风，温柔多情。
可能那晚上顾吟秋出去应酬喝的酒太多，不仅说了这些，还因此有一句没一句和顾清越聊自己年少时唯一爱过的那个人。
说她最终还是屈从了家里的安排，选择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所以他干脆选择远走高飞，自己出去“下海”闯荡，让家里人把仅存剩下的那一点钱全留着供顾清越父亲读书。
“总之，女人都靠不住，这世上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当然，我也是能理解的，她就是这种人，就算让我再回到过去，我恐怕还是会爱上她。”
顾吟秋回忆起往事的语调很悠闲从容，聊着聊着就把头倚到顾清越肩上去，伸手捏捏他的脸，又拍了拍他粉嫩嫩的脸颊，带着几分来自长辈看晚辈的怜爱。
“我们越越，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而且随爹长。不像舅舅，美得凶。”
“长得美绝对不是坏事，甚至有时候，在这社会上是得天独厚的好事……但是你要记住舅舅的话，美只有自己能力强的时候，才能完全算得上好事。”
顾清越想起舅舅，不由有些恍惚。
记忆里的风情万种的美人和如今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重叠在一起，越回想过去，就越觉得虚幻和人生无常。
沈庭还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拧着眉背对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
屋内明亮，屋外昏暗，只隔了一扇门，却宛若两个世界。各有各的心事。
外面张叔熄了客厅的灯回屋，沈庭眼下的唯一一点亮光灭了。只有手机那头某人的头像还亮着，哇啦哇啦乱叫。
“亭姐，饼干太-香-了，我是真—的—想吃！巧克力味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沈庭按了按眉心，把手机音量又调小了点。她被陈阳洋的声音震得耳朵疼。
“都说了没做没做。陈阳洋，你的猪脑袋里除了吃，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被骂猪的人反而理直气壮。
“你都说了是猪嘛，猪猪猪，猪不吃干什么？”
沈庭简直快被她气笑。
“行，就当你是猪，那么陈猪洋，给你那么一大袋饼干，你到底是怎么吃完的？换别的猪一天也吃不了那么多吧。”
被变相骂比猪还猪的人哼哼了几声，然后专门摆出长吁短叹的模样，老神在在吊儿郎当地：
“哎-呀-没办法啊，谁让我们家养了一群小猪崽，都被我的弟弟妹妹们抢光了。”
陈家确实家大业大。
陈阳洋是陈母大夫郎生的，后来陈母又悄悄找了个二夫郎，生了个弟弟，再后来又给陈阳洋添了个妹妹。再后来和正宫闹翻了，和二夫郎也掰了，找了小的这个事还是陈阳洋本人发现告诉陈父的。
而现在，她常和二爹生的弟妹在一起过，在家里做饭的则是小爹。小爹肚里怀了一个，手里还牵着一个弟弟。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沈庭都知道。
甚至当时为这件事要不要抖给自己的父亲知道而犹豫不决时，陈阳洋还征求过她的意见。
听她那么解释，沈庭瞬间不再说什么。
“知道了，过几天给你带。只要顾……我表弟这几天做好，我就抽时间给你送过去。你这么晚突然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这不是大夏天的，我们家的果园那些苹果葡萄的都熟了，老爷子叫我喊你去玩，我白天忘了说。哦顺便，你把你那表弟也带来呗，让他做点饼干……嘿嘿……”
沈庭骂她没出息，她也不恼，照旧在另一头嬉皮笑脸。
还要叮嘱沈庭记得分袋子装，给她家那群小猪崽一人装一小袋，省得到时候抢她的那袋。
沈庭对她的这种话早就见怪不怪，哼了一声说知道了。
临挂电话之前，她想起什么，又去叫住陈阳洋。
“我说阳洋，你到底怎么看你妈，还有你那些弟弟妹妹……”
只有Q.Q电话上的可达鸭头像还发着光，极其亮的屏幕把倚在围栏打电话的沈庭打出影子，弯弯曲曲的印在身后的门上。
其实这个问题她以前问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再问一遍。
也不知道是为了她自己和沈沉，还是因为多了一个顾清越。
陈阳洋显然没太放在心上。仍然大大咧咧的。
“我妈？还能怎么样，反正都这样了。索性我该花就花她的，不然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而且肯定继承家业的是我，以后给她养老呗。”
“至于我那些弟妹……总归他们是没什么错。该疼疼，该教育教育。还都不错，挺听我话的。反正现实就是这样了，又不能把人都塞回肚子里。”
沈庭静默了一会，倚在围栏上不动。
“我知道了，挂了。去果园的事，我会和他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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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