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眼
七八月份，大雨倾盆，狂风阵阵。
雨点成群结队噼里啪啦不要命地朝窗上砸，在玻璃上形成一片片波浪般起伏不断的水幔。楼下花园里的花随风雨乱颤，被击落的花瓣从枝丫上重重摔下来，俯伏在地几乎爬不起来。
沈庭进门前扫了花圃一眼，垂在手里的伞的伞尖还在滴着水。
她出门前抱着的大束素白色康乃馨没了，连带消失的还有她在花店挑选时坚决要捎上的几枝怒放的向日葵。父亲生前最爱它。她还记得它的花语：沉默的爱。
手里少了什么，脸上却多了什么。
沈庭摸了摸还在发疼发烫的右脸，把伞朝门口的瓷砖地上一扔，极为不屑地“切”出声，索性把湿了水的鞋子也踢掉。
沈沉是疯了，竟然直接照着她的脸来，还立刻让她从车上滚下去自己回家。
沈庭越回忆当时的场景就越想笑。她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我今晚有事，就不回家吃了，清越喜欢吃酸甜口的，你回去和张叔说一声，今晚做个菠萝饭给他吃。”沈沉通话结束后把手机放回原处，掌着方向盘边看着前面的红灯边和沈庭交代。
车外的雨下得很大，沈庭隔着车窗朝外看，马路上人来人往，看不清路上的行人的表情。
沈庭没回头：“你儿子喜欢吃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老子。”
“沈庭你怎么说话呢？”
“就这样说咯，”沈庭垂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扣着安全带，“你乐呵呵急得不行想认亲，我可不赶着朝上送。”
“爸在的时候你娶不来顾清越的爹做正室，只能搞地下那套，现在他死了，你还不赶紧把外面的儿子先认回来？”
绿灯亮了，沈沉没有立刻朝前开，后面的车对着她直按喇叭。她扭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方向盘在手里握得很紧，先沉着脸过了绿灯，没立刻就教育沈庭。
“今天是你爸的重要日子，我不想和你吵架。”
沈庭“嗤”了一声，没吭气。
既然知道今天是重要日子，还和她提顾清越来恶心她？
沈庭一想到顾清越就犯恶心。
总是畏畏缩缩的，天天对着她小心翼翼地笑试图讨好她。他以为她白痴看不出来吗？这种方式看上去就很蠢。
尤其是那天晚上，顾清越的声音隔着厨房的门模模糊糊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我觉得沈庭姐姐不太喜欢我，要不然我还是搬出去住吧，不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你沈庭姐就是不太爱笑，熟悉了就好了。清越那么懂事可人，阿姨觉得你可一点都不麻烦，甚至比沈庭乖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沉还在安慰他：“阿姨一直都想有一个像清越这么乖的儿子呢。”
沈庭拿完牛奶后，故意将冰箱门甩得发出巨响。
恶心。
装可怜还告状。
第二天顾清越心虚得很，早早起床帮她端来早餐对着她怯生生地笑，她索性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干脆提着书包走人，吃都没吃一口。
沈庭不用猜都能知道，他眼圈肯定又红了。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像是她欠了顾清越的。
不知道这家伙听到沈沉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后，又能玩出什么让她嫌恶度再次飙升的花样来。
沈庭穿好拖鞋朝客厅里走，迎面就是张叔咋咋呼呼的腔：
“哎呦我的大小姐，怎么淋成这样哟，还有这脸，是不小心撞哪去啦？”
沈庭接过他急忙拿过来的毛巾，坐在椅子上擦头发擦脸。
“张叔我没事。你忙。”
“哎呀哎呀，你看这衣服湿的哦，赶紧去换个衣服，不然着凉了可怎么办？正好我给小顾烧了点红糖姜茶，一会儿就烧好了，你换完后也来喝点。”
沈庭擦头发的动作顿住，随后便被张叔赶鸭子似的朝楼上推。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脱了衣服准备洗个澡，这才想起来张叔把浴袍睡衣都收拾在隔壁还没挪动。顾清越搬来住得太急，都还在他住的那屋里。
沈庭皱眉在床边站了半天，想起又要看到他那张脸没有来就一阵烦躁，可是她身上全是脏兮兮的雨水，只能硬着头皮把衣服穿上去，开隔壁的门。
与其说是开，不如说她是一脚踹开。
因为她就是看门和门内住的人不爽。
她踹门的声音很大，震得房间像是要立刻地动山摇。
顾清越来了例假，正疼得蜷缩在床上捂着小腹冷汗直下，冷不防被粗暴的动静吓得在被子里一抖，抬头看到沈庭发梢滴着水木着张脸踏进门，忙弱弱唤了声“姐姐”。
沈庭的手里还拿着毛巾擦头，眼风扫到床上去，瞥见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顾清越躺在被子下将自己团成一团，小腹一抽一抽，腰腹都像被什么东西狠命碾过，疼得咬着唇发抖，没有听到她那声回应，干脆闭了嘴。他感觉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又黏又腻，想爬起来换又没什么力气，连沈庭进来做什么都不想张嘴去问。
可是下一秒他就急得叫起来，甚至慌里慌张地爬坐到床边。
“沈……沈庭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吧。”
沈庭已经到处乱翻把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服都翻乱了，而且她再翻就翻到他放贴身衣物的柜子，那里面，那里面……
沈庭没回头，声音又臭又硬“不用你帮！”她粗暴地直接把小抽屉拉开，甚至直接把里面的东西都震出来几件。
房间内顿时比刚才她进来时还要安静。针落可闻。
顾清越攥着被子边坐在床上，各种粉黄嫩白争先恐后冲进他的视网膜，一股热流直接冲上面皮，他胸口瞬间剧烈起伏呼吸都急促了不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沈庭低声咒骂了一声什么，“啪”一声把抽屉关上，背对着他蹲着，暴躁地红了耳廓。
她蹲在那里好一会，然后才转过身来。
沈庭手臂上搭着那条揉得不成样的毛巾俯视他，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真难看。”
顾清越和她对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瞬间脸上先红后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眼泪却先不争气地掉下来。他怕弄湿张叔新洗的被子，最近又总是下雨，忙伸手去擦。
沈庭耳尖的红色未消，为了掩饰尴尬去脱口而出凶他，说完立刻后悔。
可是她见到顾清越坐在床边缩着肩低着头躲躲闪闪擦眼泪的样子不由就心里一阵发烦。
“怎么，难看别人还不能说了，有什么好哭的。”
年少时人总是心软嘴硬要面子，顾清越哭得越凶她越恼，越恼说话就越不好听。沈庭心里有火，边说边冷笑着抬脚踹了下他的床，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拥有理直气壮的模样。
顾清越抓住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垂着脑袋小幅度摇头，偷偷转过脸去把还挂在脸上的几滴泪抹掉。
“我……我没哭。”
他知道沈庭讨厌他。不敢还嘴。
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要不是沈阿姨心好乐意收留他，他现在只能露宿街头。哪里敢在沈庭面前说什么话。
沈庭说一，他不会梗着脖子说二。
空气又静了。
沈庭像是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愣了几秒后，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懒洋洋地倚在衣柜上对着他抬起下巴：
“我睡衣和浴衣在哪。”
“放在最东边第二个柜子里，都叠好了……”
沈庭转过身拉开抽屉，果然被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叠得整整齐齐，一点都不乱。上衣和裤子分门别类还按深浅色放着，比张叔平常收拾得还要板板正正。
她从里面拿出一套背对着顾清越，想说点什么话到嘴里又拐了个弯：
“下次别碰我的东西。”
顾清越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楼底下，张叔喊着小小姐和清越，说是姜茶熬好了。沈庭扭头看了顾清越一眼，长腿一迈出了屋。
沈庭简单地冲了澡，穿好浴袍后端端正正地坐到餐桌前，头发吹顺了好好地扎着，端着杯子安安静静地喝姜茶。
张叔在厨房忙碌着，隔着老远叫她。
“小小姐喝完以后，帮我把姜茶给小顾端上去吧。小顾今天身体不舒服。”
沈庭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声音淡淡的：“张叔，他又不是没有手脚，哪那么娇贵。”
“小小姐就帮他带一下吧。我们小小姐最乖咯。”
张叔看着沈庭长大，哪里不知道她心里都想什么，他装作不知道，只笑眯眯地转过头去哄她。
沈庭从来不会不听他的话，微微点头，“好，等我喝完帮他端上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顾清越浑身汗津津的趴在床上，他的头发快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脸色白得像一戳就能破的薄纸。
顾清越用力抓着枕头，抓得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他努力去听着雨声分散注意力，但疼痛还是一阵一阵针扎一样，他闭着眼，觉得想犯恶心想吐。
不知道舅舅在医院理怎么样了，沈阿姨说，舅舅的病能治好，让他别太担心。等舅舅的病好了，他就立刻搬出去。他们一起住。但是，如果以后舅舅真的要和沈阿姨结婚，那他……
顾清越趴在床上胡思乱想，门被人“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他以为是张叔来送红糖姜茶了，就趴在那里没再动弹。
“张叔，我还是好难受，你帮我端到床边来吧……”
沈庭端着碗站在门口，忍不住 “嗤”出声冷嘲热讽。
“你是谁家娇生惯养养大的小少爷，还是自己没手也没脚？”
顾清越挣扎着扭头起身，正好对上她沉着的脸。
沈庭端着碗站在那里看他，冷得快能结成冰：
“你不是能起来吗。能起来，还废着手脚不用去使唤别人的。”
她的声音很冷硬，眼里阴云密布，像酝酿着比外面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暴风雨。
顾清越睁大眼睛看她，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
他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起来很小一只，可怜兮兮地发抖，乌黑的头发没精打采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眼睛因为惊慌睁得又圆又大。像被惊吓到后不知所措呆呆地发抖的小动物。
他的眼圈慢慢变红，漆黑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来忍不住地眨了几下，眼泪就无比委屈地滚落下来。
“不是这样的……”
其实顾清越哭不哭的时候都很好看，尤其是委屈得哭了的时候，眼睛努力睁得大大圆圆，就是为了想忍住不哭。可他明明是想说话为自己争取什么，却偏偏嘴巴没有眼睛争气，一滴一滴像珍珠一样砸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瞧着可怜。
他哭时还带着点鼻音，声音又软又糯，娇滴滴得惹人疼。如果换作另一个人看的话。
沈庭只会觉得他讨厌，可恨。
他是顾吟秋的儿子，而顾吟秋，是她母亲结了婚还心心念念的人，是把她温柔无比从来不对她乱发脾气的父亲逼疯的人。顾吟秋是小三，他顾清越是小三的儿子。
沈庭看他哭只想叫他滚。
她很烦他只会哭。
又蠢，又没用，连和她吵架都会，让她没办法找借口让他滚出这个家。
沈庭把碗重重敲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自己端，我可不是张叔会听你使唤。现在就端。”
沈庭就站在那里等着他自己过去端。
顾清越捂着肚子从床上挪下来，穿着睡裙低着头，拿过碗来下口小口地喝起来。
“你能不能快点喝，我还要拿回去。”
沈庭越看他畏畏缩缩不敢动的样子，就越变本加厉。
顾清越被她说得喝猛了一口，呛得吐了出来，全吐到她刚换的新衣服上。
沈庭的脸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她夺过顾清越喝完的碗，转身就要下楼。
沈庭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的时候，顾清越还脸色苍白着站在门口，她抬起头和他正好视线相对。
沈庭抬头看他，也不怕被下面的张叔听到。
“顾清越，只要我在这一天，你就别想做着春秋大梦在这里做少爷。顾吟秋也这辈子都别想进我家的门。”
她说完还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纸来，先是把身上擦干净，然后又仔仔细细把碗擦了一遍又顺带擦了手，像是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沈庭一脸嫌恶地看着碗，故意在顾清越面前低声说了句真恶心。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少女的眼神锋利如浸入寒潭后的刀刃，语言锋利得把人能割到鲜血淋漓。
“下次别喊我姐姐，我听着反胃。”
总之就是很狗血非常狗血，朋友说我“家庭伦理那味儿有了”哭哭。慎入。至于文风，最近一直在看五四时期左右的作品，木的文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