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边老太太一贯注重颜面,言行必称规矩体统,像用这样低俗的词语咒骂还是头一次。

众人不免愕然。

张文从惊怔中醒过神,耐不住替爱妾分辩。

“母亲弄错了吧,分明是蒋氏和小满言行无状,当街辱骂外命妇。刘家看不上眼,又介意小满和陈令安的关系,才拒绝了咱家。怎的怨上姚氏了?”

边老太太冷笑,“是我错了,错在没养个好儿子!”

这话忒重,张文不得不站起来。

张小满微微低下头,她料定老太太必会生气,可没想到火气这么大,连儿子的体面都不给了。

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一通发泄过后,老太太骂累了,停下喝口茶。

姚姨娘也有了动作,不时用眼睛余光望一望张文,欲说还休,哀婉凄然,白里透红的面孔满是泪水,仿若一颗水润过的珍珠。

勾得张文的心悠悠地颤!

他又求情,“姚氏与周太太见面我是知道的,周太太在门口哭闹喊冤,好像是我害了周大人似的。劝走她,姚氏就算无功,也不能有过啊。定是有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母亲切莫偏听偏信,冤枉了好人。”

说着,狠狠剐了蒋氏和张小满一眼。

这话夹枪带棍的,边老太太犹未说话,蒋夫人就按捺不住了,“老爷你太……”

“老爷明鉴,”小满急急打断嫡母的话头,咚一声,直直跪在地砖上。

“周大人是行贿贪腐进去的——父亲身居高位,想必也清楚其中原委。周太太却把脏水往我和陈令安身上泼,陈令安不是我,手段多着呢,几句话下去,她自己就全交代了。”

“说是姚姨娘给她出的主意:大庭广众之下一闹,我一个小姑娘脸皮薄耐不住,肯定会答应她的。”

“胡说!”姚姨娘断然否认,“周太太是四品外命妇,我不过一个妾室,她能听我的?”

小满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盯着张文说话,“周太太亲口所述,现在她人在诏狱,老爷若不信,带姚姨娘去诏狱与她一对质便知。”

“诏狱”二字入耳,张文脸皮就是一僵。

不等他发话,小满淌着眼泪继续说:“只是这样也罢了,秦太太介意我和陈令安是旧识,刘瑾书倒还好,他还亲自把母亲和我迎进刘家。”

张文皱眉,“既如此,刘家为何拒亲?你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小满心里不住冷笑,脸上却是讶然不已,“方才老太太已经说明白了呀!”

张文疑惑地看着母亲,边老太太冷哼一声,却没有解释——其实她也纳闷着,方才蒋氏明明说刘家误会张家和陈令安交好,才不愿与张家结亲,怎么又不是了?

小满:“那日周太太求见,母亲当时就明确回绝了的,老太太也有令在先,不准姚姨娘出院门。可姚姨娘置若罔闻,不回禀老太太就私自外出,一应下人居然听之从之。”

“妻妾不分则家室乱,张大人是两榜进士,难道没读过《吕氏春秋》?——这是刘瑾书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张文气得脸色铁青,偏那刁钻丫头压根不抬头看他的脸色,一个劲地加柴添薪。

“还有更要命的,秦太太的原话:百善孝为先,张老爷只顾着宠溺小妾,惯得小妾连老太太都敢忤逆,可见在张老爷心中,孝道比不上淫/欲。”

张文脸憋得通红,五官都拧歪了,“放屁,秦太太怎会说这样的话,你少胡诌!”

蒋夫人立刻给孩子撑腰,“我一直和秦太太在一起,是真是假,我还能不知道?”

边老太太冷冷道:“我这个整日吃斋念佛的人都知道,自古以孝治天下,先帝还罢黜过事母不孝的官员。我要管教你的小妾,你却一心维护她,可将我这个老母亲放在眼里?”

张文一时语塞,喃喃道:“儿子是怕母亲被人蒙蔽……”

边老太太气笑了,“是是是,我们都是坏人,只有你那爱妾是好人。”

小满叹气,似有怨意,“秦太太还说,这事在世家简直难以想象!张家到底根基浅,纵然成了尚书府,也难改小家子气。张大人的能力也堪忧,连家事都理不顺,能应对错综复杂的朝局?一个不好,就会拖陈阁老和刘家的后腿。”

张文最挂心、最在意的就是他的仕途,一时间脸上是青白交加,毫无血色。

姚姨娘眼见不好,慌得膝行上前,抱住张文的腿哭道:“刘家本就看不上三姑娘,这门亲事作罢是早晚的事,与我何干?她们为逃避老爷的责骂,就把所有的过错推在我身上,我冤枉啊!”

小满反问:“她们?她们是谁?”

“自然是你和……”姚姨娘猛地咬住话头。

小满笑了声,“妾室堂而皇之侮辱诽谤当家主母,怪不得秦太太瞧不上张家。拜姚姨娘所赐,有周太太这当街一闹,过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张家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啦。”

“都给我闭嘴!”张文大喝一声,随即一巴掌扇倒姚姨娘,“贱人,坏我大事!”

红色的大手印子赫然在目,姚姨娘发髻凌乱,嘴角淌血,半边脸肿得老高。

蒋夫人倍感解气,可瞧着犹自傻愣愣发懵的姚姨娘,不知怎的,蓦地生出一种悲凉来。

因而当老太太问她如何处置姚姨娘时,她破天荒替姚姨娘求情了,“怎么说也是两个孩子的亲娘,不为她,也得为孩子给她留些颜面。”

边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这才是世家贵女的风度……姚氏,过完端午节,你就随我去庵堂住,茹素念经,好好为张家祈福。”

姚姨娘下意识去看张文,张文扭开脸,重重冷哼了声。

“……是。”姚姨娘的脊背终于塌了下来。

看屋里的人都没有二话,边老太太的脸色更和缓了,挥挥手命人把姚姨娘押走,“没我的话,不准她出屋子,若有违抗,家法伺候。我乏了,都下去吧,蒋氏留一下。”

蒋夫人静静等着老太太的吩咐。

边老太太呷口茶,停了片刻方开口,“这回我不打算带小五走,就交给你吧。”

蒋夫人笑道:“教养子女是我的本分,老太太放心,但凡孩子少了一两肉,你尽管找我。”

边老太太敷衍地笑笑,慢吞吞道:“这孩子都十四了……”

蒋夫人一怔,立时明白老太太的用意,“现在有点早,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呢,等及笄了再说亲也不迟。”

“那太晚,若不提早定下,好儿郎就被人抢跑喽。”

“听老太太的意思……莫非已经有了人选?”

“我的确看好了一个。”边老太太那与张文相似的面孔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今年十六,与小五年岁相当,勋贵世家的嫡幼子,可惜不能继承爵位,好在人很上进,小小年纪就是金吾卫经历。”

“他在家里很受宠,嫡长的哥哥还要让他几分,有父兄的提携,必定一路高升。而且家底厚实,不是眼皮子浅的那等人家,安懿就算带不了多少嫁妆,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蒋夫人越听越心惊,勋贵、幼子、十六岁、金吾卫经历……“难道是平阳侯府的小公子?”她惊得声音都发颤了。

“正是!”边老太太一拍手,目光充满希翼,“他是你亲外甥,亲上加亲,知根知底,简直是天作之合啊。这门亲事成了,张家又多了一股助力,你也能往二品命妇上冲一冲了。”

蒋夫人想也没想立马拒绝,“不行的,那孩子是侯府太夫人的心头肉,金贵着呢,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边老太太不高兴了,“你都能给三丫头说成刘家的亲事,怎么就不能给小五说成侯府的亲事?难道说我身边养大的姑娘,还比不上乡下的野丫头?”

蒋夫人苦笑,“安懿好是好,可也得合眼缘,我那个外甥眼光高爱挑剔,早就说过非绝色不娶。”

“孩子话不能当真。”边老太太一挥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妹妹同意了,他还敢不娶?”

蒋夫人还是摇头,“我妹妹上头还有婆婆、太婆婆,孩子的婚事,她一个人说了不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边老太太彻底恼了,“我刚替你除去姚氏这个心腹大患,省了你多少麻烦,可这点子小事你都不肯帮忙。”

“怪不得我儿总说你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张家利益,我还骂他有失偏颇,没想到却是真的。”

蒋夫人强忍着满口的酸楚解释,“我也盼着安懿有个好姻缘,可平阳侯府太夫人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大长公主,侯夫人是淮西勋贵韩国公府嫡长女。论资排辈的话,比刘家还要高,不是媳妇妄自菲薄,张家的家世……还是差了点。”

边老太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到最后彻底阴云密布,“嫌弃我们家世低,你这个金陵世家的贵女,不一样哭着喊着倒贴也要嫁我儿?哼!”

蒋夫人头“嗡”地一响,一阵心头急跳耳鸣眼昏,巨大的悲愤和耻辱冲抵得她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颤抖。

后面边老太太说了什么,她一字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出来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正院的廊庑了。

她惶惑四顾,高大的院墙,青灰的地砖,暗红的回廊,逼仄的门厅……

住了二十年的院子,占据她半生时光的地方,这一刻,竟是这样的陌生。

她突然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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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竹马才不是大奸贼
连载中瓜子和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