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用拐杖在白布旁戳了戳,严肃道,村里已经数年未发生过这事,今日召大家过来,是为了安抚一事。
白布掀开的瞬间,有不少大人捂住了身边孩子的眼睛,曲岁穗也是。
旋即在一片漆黑里,他听到几道悲拗的哭声。
母亲温暖的手慢慢离开,曲岁穗神情不动的望着中堂,白布被重新盖上,几个大人却围在那里痛哭。
在场有不少人为之动容,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出声劝节哀。
曲岁穗认得,那娃的脚踝有个灼烧的疤痕,小时候踩炮仗炸的,吓得过年几乎都不敢出门。胆子很小,每次集体活动都喜欢躲在后面。那个炮仗事故也是被人骗去的,始作俑者在昨晚沉入后山的池子里了。
曲岁穗母亲以为孩子被吓傻了,一把将他揽入怀里,不再让他看。
大致听来,曲岁穗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大早,村里本是照常早起去农耕。一户农家的水渠突然不出水了,他便提着锄头去根源察看。
一个大麻袋堵住了源头,那农家还以为是哪个恶作剧,或者是河对面漂来的什么物件。便拿着锄头往旁边扒拉。
好家伙,还挺沉。
那物件借着浮力翻了个面,那农家吓得扔掉锄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赶忙跑到附近,喊来几个人,一同将东西打捞上来。
几人围着,不语。
这是村头一户人家的三子,顶头两个姑娘,算是独苗苗。
这孩子也不能这么放着,众人合计,得跟村长说。
有人给孩子擦干了身子,拖着被河水泡冷的他,去了祠堂,也通知了他家里人。
村里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河里,不要去河里。
可如今,便有孩子落水而亡。
有人说,是河伯夺去了孩子的魂魄,剩下的不干净,就送了回来,也是警告他们。
有人附和,是啊,快到雨季了,河伯要发怒上岸。
有人小声嘟囔,该不会要祭品了吧。
众人一惊,不再讨论,有孩子过来的连忙将孩子护到身后。
也不怪村里人心大,这种场面也要带自家孩子过来见识见识,不怕什么邪祟冲撞。只是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会遇到这破事。
怎么解决呢?
按照老方法啊!
首先,据落水孩子的父母所说,那晚他们很早便休息了,门都是锁好的,根本不知道自家孩子何时出去的。
这话一说,在场人皆感到背后一凉。
难不成真是河伯上岸将孩子掳了过去,在河底吸干了魂魄,然后将身子扔了上来?
曲岁穗挣扎着将身子转过来,透了一口气的他默默看着四周。现场也有昨晚一起出游的孩子,但是他们好像都忘却了昨晚的事,只是一个个探出好奇的小头颅,甚至没有一个将目光看向曲岁穗。
不,一个除外。
贰仔大哥。
自他一来便一直盯着他,曲岁穗瞬间全身不自在极了。
干脆忽视,将注意力集中到村长他们的谈话。
其次,所谓老办法,那就是祭祀。
前提,以童男童女为基础的活祭品。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让大人将孩子都带回去,留下一个家里主事的人,过来投票抉择,顺利的可能还会抽个签,挑挑谁家那个“幸运”的孩子。
曲岁穗被母亲带回去,他心里有个预感。
而这个预感也在自己父亲满脸愁容的一声叹气中验证。
曲岁穗的母亲立马捂住嘴,然后抱着曲岁穗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这也赶巧,错过了一次吉日,曲岁穗暂缓。
还没待母亲哭个痛快,村长就带着人闯了进来,说是怕孩子下去的不纯净,得提前把孩子的灵魂净化。
说白了,就是关小黑屋然后好吃好喝的喂养“小猪仔”。
曲岁穗是被挑中的童男,为了不影响,童女被关在另一个房间里。
于是,还只有几岁时,曲岁穗便体验到了小黑屋的滋味。
小黑屋是祠堂后面一个废旧的杂物间改造的,只有大太阳的时候才会有些光进来。周遭静悄悄的,三餐准时有人来送。
大家似乎都相信曲岁穗是个乖孩子,会理解这些事,便不告诉他真相。但每每面对曲岁穗乖巧的感谢,大家都会背过去叹口气。
曲岁穗听着,也不说什么。
直到某日下午,门外来了人却不说话。
曲岁穗等了一会儿,试探道,是贰仔大哥吗?
良久,那边笑道,怎猜到是我。
曲岁穗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嘟囔,近来对味道敏感些。
木门的掀板下,递进一个小小的东西。
为了防止人气对祭品的冲撞,所有吃食还有洗漱排泄都从这边出入,钥匙在不同人的手里。
这是什么?
曲岁穗捏着石子般大小的东西问。
种子。
贰仔大哥说,挺神奇的,有水便能发芽抽条,还能开花,给你解闷。
曲岁穗嘴上说着谢谢大哥,将种子放入怀中,心里却明白自己可能活不到这种子长大。
沉默许久,曲岁穗直接问了贰仔大哥那晚的事,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贰仔大哥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曲岁穗,你可恨过我?”
曲岁穗想了想,摇头否认,并表示自己不恨任何人。
外面无声了许久,久到曲岁穗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离去。
良久,外边只余下“明日再来”。
来来往往,曲岁穗虽对贰仔大哥存疑,却依旧保持信任。毕竟,其他大人过来只会机械的吩咐几句,到最后连声叹息都是送给劳累的自己,而贰仔大哥会跟他讲外面的见闻,分享村里的大小事。
似乎有了活祭品,村里人像是服下定心丸,一切往常。因为祠堂后面,关着的也不是自家的孩子。
他们是天护的“幸运儿”。
在这期间,曲岁穗终于想起后山还有条苦苦等着他的小鱼仔,无奈自己也出不去,便拜托贰仔大哥去照顾一下。
说是这样说,没想到对方却直接带了回来,曲岁穗可高兴坏了。
曲岁穗也不是没去过后山,只是去的某次不小心迷了路,恰在树洞里便看到了这条小鱼仔。也是抱了条碰运气的心,问小鱼仔往哪条路可以下山,没想到小鱼仔转个身,还真指了个方向。
也是碰了巧,还真是条对了的路,曲岁穗顺利下了山。
按照留下的标记,曲岁穗再一次找到了小鱼仔所在的树洞,事事都开始分享。
小鱼仔也不惧曲岁穗,甚至还会根据曲岁穗讲的内容做出一些反应。
捡到宝了不是?
曲岁穗本想带小鱼仔回家,但又怕山下的的生存条件不适合小鱼仔,想想只得作罢。
对此,他又问了贰仔大哥几个问题,确定小鱼仔的生活方式,这器皿里的水也是从树洞里渡过来的,曲岁穗这才放心。
待贰仔大哥走后,曲岁穗又照往常般将心事与小鱼仔说。他先是乐呵呵的与北尚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北尚分享。
北尚也是很配合的做出一些反应,逗得曲岁穗笑。
终究还是个小孩,北尚想。
聊到最后,夜深了。
曲岁穗打了个哈欠,终于结束,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北尚也累,摇晃着尾巴沉到角落里。
今晚的月亮亮的有些过分,北尚又往暗的地方缩了缩。朦朦胧胧间,北尚听见一小声抽泣,吓得他鳞片竖起。
大半夜的,仔细一听,北尚看向了床上缩成一小团的曲岁穗,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制玩偶。
如果北尚没记错的话,其实曲岁穗父母是有偷偷过来看望他的,但每次岁穗都笑着说没事,自己在这里挺好的。
母亲抹着眼泪,掀开隔板给曲岁穗递了这个玩偶。
北尚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终究还是个小孩。
但他也不能做什么,他只是条不会说话的鱼罢。
第二日,曲岁穗又是那个乖巧又讨人喜欢的曲岁穗了。
他想起一件事,将怀里的种子拿了出来,对着北尚比了比,有半个他那么大。
应该不会吞掉,表面还崎岖不平的,捏着都硌手。
他试探的将种子放入水面,嘴上还问北尚,要是影响他的话,就避的远远的,要是不影响的话,他也想看看这个奇怪的种子会开出怎样的花。
北尚依照本能,在种子附近晃荡了几圈,好像还真没啥影响。
器皿还算大,一条鱼一个种子也不算拥挤,曲岁穗也会每天按时换水。
奇怪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北尚的错觉,那颗种子丝毫没有破壳抽芽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小?
北尚发现了也不能直白的告诉曲岁穗,只得每天趁他来看自己的时候拼命的绕着种子转圈。
曲岁穗也发现了,但自上次后,贰仔大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近来更是没有出现过。
反倒是送餐人来得愈发勤快。
曲岁穗开始意识到什么,跟北尚的话也越来越多,像是一辈子的话都赶着这几天说罢。
北尚眼瞧着,恨自己为什么是条鱼。
却又庆幸,自己还能陪着曲岁穗。
然而,头顶的那把剑终究还是掉落下来,砸碎了整个村子的假平静。
北尚记得那是一个艳阳天,极大的太阳,透过小黑屋的缝隙,落在地板上,分割出几个明明暗暗的空间。
北尚躺在器皿里晒太阳,身边的的种子缩的只剩他鱼头的一半大小。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北尚立马警觉的望向门口。
来人了,还不少。
北尚又回头看向床铺上的曲岁穗,显然,他也感受到浩浩荡荡的人群。
面对这个阵势,曲岁穗很平静的端正坐好,然后低头细细整理自己的衣服。
似乎是先开童女的房间,小女孩似乎意识到了,震惊中开始哭叫,看到周围都是熟悉的大人,手中却又拿着绳索。
外面很乱,愈发凸显这个房间的安静。
门哗的一下被打开,涌进一群大人。
曲岁穗乖乖的向每一个大人打招呼问好,脸上平静的不带一丝恐惧。
北尚整个心都被纠起来。
他早就被曲岁穗藏在角落里,眼里只有利益的大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角落多了什么东西。
它太小了,根本决定不了什么。
为首的村长,拄着拐杖,居然还能一脸慈祥的问,岁穗,你准备好了吗?
北尚能感到曲岁穗的眼光望了一下这边,他笑着点头,道,村长爷爷,我准备好了。
好孩子。村长点点头,绳索藏在背后。
曲岁穗是村里最乖的孩子,不会逃跑,也不会违背大人的命令。
北尚差点气的整条鱼都不好了。
好你个大爷头!
相处下来他是真的喜欢又心疼这个孩子,结果,结果告诉我是这个结局?
北尚有机会真的想把设计者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双眼紧紧锁住曲岁穗的身影,北尚不停的撞试图引起注意来挽留,也就到了快出门时,曲岁穗突然望向这边,小嘴一张一合,而后离去。
“再见!”
可能是脑子撞傻了,再加上急火攻心,北尚转身一口将身边的种子吞下。
整条鱼都懵了好吗?
北尚反应过来,万蚁噬心的痛苦,吞下的不是种子,倒像是一颗火球般滚烫,灼烧着肚皮,又如刀割,随时会破肚而出。
北尚疼的整条鱼都在水里翻滚,活像被煮沸了鱼汤。
不认识的东西不要乱吃,北尚脑子里无由的冒出这句话,而后痛的整条鱼都差点失去意识,到了临界点,神经的痛感促使他瞬间清醒。
皮肉绽开,种子抽芽,锯齿状的叶子自一条鱼的肚子中长出,在水里无声的摇晃着……
文笔有限,请多担待!!
(短暂的副本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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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