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北尚就去敲南风房间的门,结果敲了半天还没有人回应,想了一会儿,便下楼去问躺在摇椅里还没睡醒的暮娘。
团扇在北尚面前晃了晃,暮娘有气无力的说:“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哪儿也未与我说。”
北尚点点头,想道,好像也是,没准人家有自己的任务呢?
见暮娘有再睡过去的迹象,北尚拿着剑轻手轻脚的出了“温水乡”,准备再去种了“驱鱼草”那户人家看看。
待北尚将门关上,暮娘辗转醒来,走到后院,揭开了枯井上的遮挡,一股泉水潺潺涌了上来。
暮娘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像是一棵干草,莴苣似的齿边,中间捧着一条红似剪纸的金鱼。
她将金鱼的红心摘下,随意的扔入那井里,干瘪的悠悠飘入水中。
干草浮在井水上,像是吸饱了水分,逐渐膨胀起来,远远望去,还在随着涌动的泉水在游动。
真的活过来似的。
然而也只是不久,错眼“驱鱼草”跳动了一下,沉入水底。
暮娘见“驱鱼草”沉下,又将井口遮挡住。
打了个哈欠,暮娘回到前厅,躺在摇椅上,缓缓摇着团扇休憩。
……
北尚再去桥边,人潮涌动,却是没有再见到那个名叫“赐儿”的姑娘。
不再停留,北尚直接去赐儿带他去的那栋茅草屋处。
大门紧闭,房屋装饰简朴,屋檐下还挂着几串辣椒和玉米棒子,凑合的像是告诉过往人,这里还有人在住。
北尚看了眼,菜地里那些驱鱼草没有再开,绿油油的叶子混在菜地里。若是没有那天的所见所闻,北尚真想不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
一切简单的布置就像是普通的农户家。
北尚照着赐儿最后离开的路线,绕到茅草屋的后面。
很快,他就停下脚步。
不为别的,而是面前没有路了。
水满入北尚的鞋里,寒冷的感觉一下刺激北尚回神。
他抬脚试着慢慢退出,却发现脚底的泥格外的黏人,硬生生给他粘在原地:“……”
北尚扶着栏杆,试了千百种办法,可鞋还是纹丝不动的粘着。
左右望了望,北尚将剑背在身后,缓缓脱下鞋……
看着南风送的小白鞋一下脏的不成样子,北尚还是忍住想拿剑的手,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根木棍,半蹲着将鞋撬了出来。
不带回去,留着给人当成寻找灰姑娘的信物吗?
保不成还是一道指名道姓的追命符呢。
北尚正全神贯注的扒拉鞋子。
水里却一声不轻不响的扑腾一声。
吓得北尚差点一屁股坐在淤泥上,他这才看清。
赐儿所谓的茅草屋的家,有一半,是泡在水里的。没有吊脚楼那种柱子在下面作为支撑还有隔水,很明显能看到水渍在墙上留下的侵蚀痕迹。
显然,这一半被“淹”了不是一时半会的了。
后面池子里像是还养着一池的鱼。北尚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该不会院子里丢失的那些“驱鱼草”,都被扔到这个池塘,然后养活了吧!
北尚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强忍下内心的不适,北尚挽起裤腿,光着脚前进了一步,仰着头,看清水里的东西,还好只是普通的河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北尚终于将倔强的鞋从泥里拔了出来,正想松了一口气,忽又听见远方一阵笑声渐近。
北尚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脑子里想着如何去应对可能回来的是主人家,眼神却在到处瞟着哪里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三心二意的后果却是一不小心掉入了“赐儿”家的后池里。
寒冷的池水一不注意全部灌入北尚的耳鼻中,搅乱了北尚的认知,模糊了他对外界的感识。朦朦胧胧间他能听见有人的细语,不,可能也不是人。
这后池看着浅,可北尚这一摔,像是坠入了深渊大海。他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下沉,身边是无尽的黑暗在压缩着他的存在,浩瀚无际中,他愈发的感到自己的痛苦。
一瞬间,生前的回忆竟涌了上来,颇有一种走马灯的无力。
“你这种人为什么还活着,你不应该下地狱吗?去陪着你那对有罪的父母。”
“对啊,活着不让你好,死了还不带着你去。这不是在耽误你?”
“你就该跟着去,活着也是跟我们争家产,你看看你表哥,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刻,我们这辈人,不都指望着他呢!你该懂事,把你爸妈留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小,拿着这些钱也起不到太多的重要,只能是浪费。”
“这样吧,阿姨把你母亲给我的戒指跟你换,好不好?你留着也是个念想。”
“你这不是在地摊上买的吗?怎么就成了他母亲的遗物了?”
“欸,你小声点,这不是为了哄他,小孩子就得哄,大了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行行行,那你以后被发现了怎么解释?好歹还沾亲带故的。”
“又不给咱们养,管那么多干什么,先把钱弄到手再说。”
“……”
恍惚那年,幼小的北尚一个人坐在街边,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自家亲戚在分夺父母的遗产。北尚平静的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在哄骗自己。
北尚不记得自己是否点了头,承认了那个低劣的骗局。
旋即是一团柔软的东西轻轻的试探,北尚无力的挣扎,深海里翻涌不起任何浪花。
他的意识却很坚定的告诉他,碰他的东西很重要。
他努力的睁开一条缝,水灌在鼻腔进入肺里。在地狱,他又尝试了一场死亡。
那是一条水蓝色的鱼。
形态如同一条吃多了的金鱼,鼓着大肚子,嘴紧闭着拱了拱北尚的脸颊,颇有点酒足饭后,差点醉失在街头的流浪汉。
除去这些,倒是条美丽而罕见的鱼,通体水蓝色,像是融入这海底,若是放在阳光下,必然是鳞光闪闪且夺目的,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仙人。
只是这“仙人”真是“醉”了,半耷拉着其他鱼没有的眼皮,一下又一下的撞着北尚的脸庞。
“……”我这是拿到了“美人鱼”的剧本了吗?是不是该交一下版权费啥的。
北尚无奈的伸出手轻轻捏住这条小胖鱼的尾巴,将它拉自己远些许。
小胖鱼晃动着,挣扎的突然打了一个嗝,水汽带着泡泡一呲溜向上涌去,眼睛还是迷迷瞪瞪的。
真的是醉了啊!
逗鱼逗了老半天,北尚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这是水下,为什么刚刚的压迫感一下子减弱了许多,而且……
北尚张嘴试了试,发现呼吸竟然自由了,行动也不那么受阻碍。
他看向还在摇摇晃晃的小鱼,一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一想也对,谁还能死后在地府里玩个沉浸式密室逃生呢?
北尚逐渐接受自己能在水下呼吸的神奇设定。
然后抬头望了望,想着能不能浮上岸去。指尖微微扭动,小胖鱼挣扎了一会儿,竟翻个身肚皮朝上。
北尚一惊,什么也不顾的就将鱼揣进宽松一点的口袋,然后向上游去。
愈往上光芒愈浓烈,刚挣出水面的那一刻甚至是刺眼的,北尚习惯性的眯着眼眸,他大口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灌入肺里,整个人都如同重新活过来一般。
北尚也没敢耽误,在周边折了片大叶子,首尾相接重叠,制成一个简单的碗状,然后接了一点湖水,将口袋里的小胖鱼放了进去。
期间小胖鱼一动不动。北尚好奇,凑近看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睡死过去了。
偶尔还翻身打了一个饱嗝。
北尚甚至能感觉隔着水都能闻到小胖鱼满身的酒味。
莫名还有些饿……
为了避免自己一时忍不住把小胖鱼烤了,还有太阳会把叶子里的湖水晒干,北尚又找了一片叶子盖上。
一切做完后,北尚才启程准备回到“温水乡”。
期间,被叶子盖住的小胖鱼眼睛睁得有神,但随着水流的摇摆,宛若一张舒适的小床,小胖鱼胡思乱想着又翻肚皮睡了过去。
赐儿家水池旁的林子里,一人从影子中走出,看着北尚匆忙离去的背影,沉默的一头扎进水池里,不带一点水花。
北尚觉得从“温水乡”到赐儿家这边也只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可这回城却莫名有些漫长。他小心揭开盖着的叶子,仔细观察小胖鱼还在呼吸的肚皮,发现没被闷死便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赶路。
不对。
北尚站在桥上,终于觉得少了什么。
他四周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他又小心靠着栏杆,发现桥下的河水不再清澈见底,深不可测的暗流正无言的注视着他。
他退到桥中间,努力镇静。
这不就是个普通的游戏吗?难道还会设置什么**oss上来吃人,啊不,吃鬼魂。他就不怕上面的惩罚下来吗?
北尚的求生意识告诉他不能在桥上再停留,但脚却如灌铅般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滩泥粘住他的双脚。
那泥有意识的想要吞噬一切在桥上的生物,一点一点从脚边攀爬上北尚的腿,越是挣扎越是牢固。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北尚脑中不可遏制的诞生——那是赐儿家池边的泥。
情急之下,北尚一手拿住装着小胖鱼的团叶子,一手将鞋脱了下来。
就在泥就要爬上脚肚子的那一刻,北尚挣扎了出来,但是由于太过紧张,团叶子里的河水倒出来一些。北尚却没有在意。
河面上顿时起了雾,由远及近,由淡渐浓。
傻子也能看出来这雾不对劲。
北尚拔腿就往河对岸跑。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如影随形,北尚以为是怀里的团叶子漏了,但是低头一看,干干爽爽的啥也没有,小胖鱼还是毫无影响的睡得正熟。
那到底是什么?
身后的雾里渐渐走来一人影。
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想想也觉得这是要送命的前奏啊!北尚不再犹豫,虽说已经辫子翘翘,但是好好走完这段路还能挣个轮回啥的。如果这都能再挂一次,那结局只有魂飞魄散了啊!
问,有人穿你鞋你可以打他,那万一不是人呢?
逃跑中北尚强烈的好奇还是让他往后瞥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北尚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一滩水化作与他差不多的人形,正穿着他刚刚遗弃的鞋,不紧不慢的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