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矿场出来后,大部分人都回家去了,少部分人不愿意离开在门口拉起了横幅抗议,时漾转身看向周云阶,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等天黑。”周云阶随意找处空地坐下,惜字如金地解释,“他们不太对劲。”
时漾走到他旁边坐下,她知道周云阶口中的他们是矿场工作人员,他应该和自己一样觉得这次矿难有猫腻,决定天黑后做出行动。
矿场外满是带有沙砾的尘土,偶尔有几块大点的石头,今天的光线没有前几天那么强烈,但空气中的温度还是一点点升了上去。
时漾陪着周云阶,陪着这些抗议者在矿场外暴晒,不用多说什么,她是一定要和周云阶一起把这次矿难的具体情况查清楚的,不仅因为她之后还需要继续在周云阶她们那里住下去,还为了帕夏与维利的收留之恩。
查下去说不定会有机会与那个杜萨矿业集团的Alpha有接触,顺便问问她能不能联系到周斯越,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你不必在这里一直陪我,到对面找个商店坐着吧。”温度升到让人难受时,周云阶对时漾说,甚至体贴地给了些星币。
“不用,我没事。”时漾摇头拒绝,换了平常,她是没有什么陪人吃苦受难的兴趣的,尤其是这些苦没有必要时,但很多时候,不是人们自找苦吃,而是只有痛苦才能缓解灵魂上的煎熬,提醒自己还好好活着。
时漾看着眼前这些被架在火上煎熬的灵魂,听着她们在无声地惨叫,她以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她们,以犀利的目光对她们进行残忍的剖析。
眼前的场景因为太过真实而给她一种不真实感,干裂起皮的嘴唇、洇湿一片的上衣、不知死亡为何物还在欢笑的孩童、精神悲痛但炎热饥饿与尿意依旧会来袭、想要哭泣但发现早已没有了泪意。
身处这样的场景,心情除了被感染的低落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隐秘的兴奋,因为知道这应该是一生只能见到一次的旷世绝景,一生中不会有第二次的体验,因为身体里的冒险分子在躁动期待着能有事情推动自己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
就像是有人期待丧尸病毒爆发自己成为异能者,蓝星毁灭自己能成为救世者,战争爆发自己能建功立业。
她把别人的苦难当成景色,把别人的死亡当成一场游戏,她拿别人的绝望为自己的幻想添枝加叶。
时漾唾弃这样的自己,可她知道这就是赤-裸的人性,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悲痛有多痛,仇恨有多深。
空气中的温度升到极点后猛地降下去,矿场门口抗议的人许多因为酷热与严寒离去,坚持着不肯走的人两个人还好,总有一个人理智些能照顾自己与另一人,而只有一个人的人则是抱着以死明志的决心了。
可是她们不知道,死亡有时候仅仅是死亡,什么也代表不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周云阶与时漾悄悄从门口离开,时漾跟在他身后绕过几个山头,从倾斜的山坡缓慢往下滑,下面有三米高的铁丝网围着,周云阶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为着力点径直往下跳。
他的衣角擦着铁网过去,落地时顺着力势前翻,以单膝跪地姿势停止。
时漾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这人看起来像个乖乖学生,没想到身手居然还不错,很有偷鸡摸狗的潜质。
周云阶从地上站起来,正准备让时漾往自己这里跳然后接住她,结果刚抬头就看见她以比自己还要潇洒利落的身姿跳了下来。
他沉默了一瞬,心安许多,这样遇到危险可以让她先逃了。
进入矿场后,周云阶轻车熟路地领着时漾往更深的区域走,他从前和维利一样在这个矿场做事,最近一段时间才到雷奥手下。
两人一路摸黑前进,越往里走,空气里的硝烟味儿就越大,还要一种说不上来的刺鼻气体,地面黑乎乎一片,运输车辆与采矿机械的碎片也越来越多。
远远地,时漾就看见前面有一处突兀的凹陷,面积如一处山间湖泊,湖边有红色亮光。
时漾与周云阶很小心地靠近,听见湖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两人以一个车辆碎片为遮蔽,努力听清湖边人的对话。
“我看你们是疯了!这可是一千多条人命!你们居然敢这样做!!”这是今天上午站出来说话的那位Alpha高管的声音。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她们死是因为爆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道陌生的中老年人的声音模糊响起。
才听了两句时漾就敏锐地意识到她们即将听到一个大秘密,立马把周云阶的手腕拉过来开启智脑的录音模式。
“你们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们当时强制停止往里面送风,还把出来的井口的堵死会死那么多人吗?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们说得没错,是你们害死了这些人,现在还想把我拉下水!!”唐楹简直要疯了,她真的没想到这些人能捅出这样大的窟窿,不要说她,这窟窿就是女娲来了也补不上。
“你小声点,这么激动做什么,当时那么大的爆炸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不停止送风火焰只会越烧越烈,到时候矿场损失不知道多大,而且不把井口堵死爆炸产生的毒气就会飘出来,到时候毒死人了谁负责?”跟唐楹争辩的人压着嗓子说,一副我们只是做出最好的选择的模样。
唐楹胸膛起伏,咬牙道,“你种话你拿来忽悠谁呢?是,继续往矿洞送风的确会让火势更大,可是你不知道燃烧产生的浓烟才是最致命的吗,说白了你们就是不把人命当人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还有毒气,矿区的风这个季节一直都是往西北方向吹,而西北方向都是矿山,能影响到谁?哦,我想起来了,那边是某些矿区领导在住吧,里面建的建筑可真是富丽堂皇啊,帝国首领见了都自愧不如。”
“唐楹!你到底站在哪边?”对面的人被唐楹骂得恼羞成怒,厉声呵斥,“我们带你过来是让你想解决办法的,不是在这里胡闹的。”
他的声音大,唐楹的声音比他更大,“我站在哪边?我站在人命这边!”
对面眼角抽搐,被气到不行,语气阴冷地说,“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们下手狠。”
“你们要做什么?!”
时漾听见唐楹震怒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打斗,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那老头的话刚落就有好几道脚步声响起,身体撞到地面的闷声与喉咙里的痛呼声一道响起,还有激光把血肉绽开的声音。
一场残忍的谋杀正在背后上演。
时漾与周云阶躲在车辆碎片后不敢呼吸,生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周云阶因为听到这场矿难死那么多人的真正原因而颤抖。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停止颤抖,可是生理性的颤抖无法被控制,他无法想象上千人在黑暗的地下被毒烟呛死的场景,无法想象拼命逃到井口的人发现井口被人堵死的绝望!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人?
这分明就是屠杀!
维利他才十五岁啊,出生就在贫民窟,到死都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马上他就能带着维利离开贫民窟,可维利却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死去了。
突如其来的真相冲昏了周云阶的头脑,他被恶心到想要呕吐,他恨不得直接冲出去杀死那些人,但有一只温热的手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腕,也拉住了他最后仅存的理智。
时漾扣着周云阶的一只手腕,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她一边害怕周云阶忍不住冲出去一边还要背后的动静免得被发现,在这样刺激的场景里,她心脏跳动的声音也一点点变大。
“啊——”
一声绝望的、空洞的声音打破黑夜的寂静,这声音还有回荡,似是古堡里的乌鸦在叫,时漾知道,这可能是那位Alpha在死前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了。
这道声音消失后,周围陷入死亡一样的寂静,也的确是死亡带来的寂静。
时漾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总疑心会不会被背后的人听到,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开始低声交谈,似乎要走了。
“咔——”
时漾还未放下心,就听到附近谁踩到地面碎片的声音,在黑夜清脆而响亮,时漾的心脏被猛地提起,以为在自己或周云阶不小心碰到什么。
“谁!?”准备走的那些人停下脚步,回头猛呵。
“出来!我看到你们了,再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那些人开口威胁。
时漾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忽悠,脑海里迅速想着应对方法,没有拉着周云阶走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当时漾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某个角落突然跳出两道人影,举着什么东西疯狂朝那些人砸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们拼了!!”
时漾的瞳孔微微扩大,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偷听,而且声音听上去还有些熟悉,但是她不敢探出头确认。
跳出来的两个人跳出来给那些人一个出其不意后立马就越过他们逃跑了,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刚才她就是用这个砸的那些人,而四月则手里抓了一把土往他们的眼睛里扬去。
这两人虽然招数出奇,但对面人数众多,没有被影响到的人很快就追了上去,蓝色激光时不时擦过她们的身体,衣服发出烧焦的气味。
四月见走投无路,就拉着记者往爆炸坑里跳,然后战战兢兢的时漾与周云阶就又听到两声划破天际的尖叫。
这几章讲诉的矿难以1942年在中国辽宁本溪发生的一场矿难为原型,煤矿公司为日本人创办的“中日合办本溪湖煤矿公司”,当日有两千名国人在井下连续工作12小时,下午两点井下发生爆炸,日本人判断很可能会发生火灾,为避免矿物被损害而停止向矿井送风,这一做法彻底将国人生还的可能性断送,因为瓦斯爆炸会产生大量有毒气体。
本次矿难共有1518名国人死去,是世界历史与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矿井事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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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爆炸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