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晚上很冷,你最好都盖上。”
吃完维利从矿区带回来的晚饭,就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维利在熄灯上床之前提醒了时漾一句。
时漾从昏迷中醒来是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她醒来后没多久,空气中的温度就断崖式下降,两个小时前时漾还觉得自己身在熔炉,现在又觉得自己在南极了。
她裹着三层被子躺在床上,身上重得翻不了身,窗户与门都紧闭,依旧能够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那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像是西北春天的戈壁,又像是地狱厉鬼尖啸,吵得人不得安睡。
现在时间还早,吃过饭也不过七点多钟,对于时漾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即使在军校这样作息严格的地方,大部分学生也是一十二点才睡。
时漾躺在床上,想起前世自己小学的时候,那时放学早每天都可以回家睡觉,没有手机每天只能看动画片,没有其他事情可干。
没有事情可干,于是就睡得很早。
时漾在黑暗里艰难地翻了个身,面朝门口的方向,她看见另一个大床上有三个模糊的隆起,帕夏与维利躺在一张床上,中间是帕夏的粉色小熊。
黑暗中,空气沉重如海水,时漾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被三层被子压着的身体十分暖和,像是泡在温度适宜的温泉里。
在这样的舒适里,耳边呼啸的风声逐渐远去,时漾陷入沉睡。
“喂!快醒醒!车马上就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清晨六点维利就将时漾喊起来了,时漾艰难睁开眼,起身下床,穿上维利借给她的厚大衣裹在身上跟他一起出门。
维利静悄悄推开门,帕夏还在床上睡觉。
一出门,时漾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手脚不到两分钟就开始发僵发冷,嘴里呼出的都变成了白雾。
两道臃肿的人影在曲折的小路上行走,一高一低,高的是时漾,矮的是维利。
即使在昏暗中,维利的那头红发也依旧显眼,甚至是唯一显眼的事物,两边的房屋鲜少有光亮透出来,有也是和维利两人一样要坐上前往矿区那辆车的其他工人。
时漾跟在维利后面两步,跟着他在这没有路牌也没有什么明显标志的低矮房屋中左拐右拐,她分不清方向,严寒与黑暗让她觉得此刻正在梦中行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起初道路上只能看见她们两人,后来多了其他人,有的走在她们前面,有的走在她们后面。
时漾看见这些人跟她和维利一样穿得十分臃肿,走起路来像是摇摇晃晃的不倒翁,这些人和她一样都是Beta,脸与脖颈都围着层层叠叠的围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时漾看不清她们的眼睛,但总觉得里面透出的目光是沉寂的。
路上的人越走越多,逐渐聚集起三四十人,最后一起停在贫民区边缘某条路口,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
三四十人里有的探着身子直直张望,有的蹲在地上稍作休息,有的两人相互依靠,有的一人独站发呆。
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在说话。
路口人影绰绰,时漾站在维利身边,看见贫民窟外是沙漠。
一望无际的黄沙,与人类居住的地方之间只有几公里的戈壁作为过渡,草也是枯黄的,叶子上覆着白色的霜。
站了几分钟,工人们不断张望的方向终于照射过来一道强烈的白光,那样强烈的光,几乎将人的泪水刺激出来,黑暗都在这样的光芒下闭上了眼。
一辆悬浮客车行驶过来,看见这辆车,人群水下油锅一样沸腾起来,争抢着往前面挤去,维利也拽着时漾的胳膊往人群里面挤。
悬浮客车在人群面前停下来,车门口一下成了鸡蛋打折的促销现场,一些人的胳膊被迫高举,夹在中间的人身体被挤到变形,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推,谁的胳膊碰到了谁的后脖颈,谁被夹在了谁的胳肢窝下,沉默的人群终于发出声响,羔羊一样哎哟哎哟地叫着。
上了车时漾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个这么着急,车上只有二十多个位置,一半的人都要站在过道上,据维利说,这一站就要站一个多小时。
时漾与维利没有抢过那些人,只能站在过道上。
过道上的人挨挨挤挤,像是夏天湖面上的荷叶,你压着我,我挡着你,人上完后车开始启动,车上的荷叶摇晃起来,好似要把细长的根茎摇断。
时漾皱着眉,她被挤在中间没有支撑的地方,难以保持平衡,眼前只有晃动的人影,车内灯光昏暗,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时漾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坐过这样的车,她以为星际社会科技发达了,这样陈旧拥挤的客车就会在历史中消失。
她以为悬浮车都应该是干净整洁的,有着炫酷外形与灯光的,是平稳舒适的,从嘉源头市到沃格城的六年生活给了她这样的错觉。
这辆悬浮车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它并不十分平稳,车内充斥着一股陈旧闻之即胸闷的气味,窗户因为故障难以完全合拢,冷风透过缝隙呼呼地往里吹,发出尖利的笑声。
如果说嘉源市对标蓝星中等国家的三线小城市,而沃格城对标国际大都市的话,那么这里就是非洲哈撒拉以南的部分地区。
维利见时漾一直皱着眉,脸色不太好,便拉着她跟自己换了位置,时漾还没反应过来就与有许多划痕的车窗相贴,不必再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
时漾愣了一下,在昏暗中对维利露出一个笑容。
她没有说话,车厢里太安静了,许多人都在闭眼假寐,抓住一切时间休息。
时漾侧过脸透过模糊的窗户看见一片平坦的没有任何遮拦的大地,大地依旧昏暗,但已经有无数道光线乍泄下来。
灰色的天空像是破了无数个窟窿,均匀地分布在天空的每一处,明亮从光线从窟窿中钻出来,呈现放射状的光芒,每一束光都清晰可见,甚至可以数出来。
这是截塔星的黎明。
时漾从未见过这样的黎明,她以为所有行星的黎明黄昏都应该是一颗恒星升起又落下,随即她又想到在一些行星一天可以看到十六次日出与十六次日落,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了。
心里说服了自己,可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车辆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时漾就看了一个多小时,她看着那些明亮的光线交织,向没有光明的地方扩展,那些光线随着时间逐渐黯淡,因为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光。
灰色的天空一定是黯淡的吗?
世界上有一千万种颜色,有些相近的难以用肉眼分辨,有一千种颜色有着自己的名字,有的同一种颜色有着不同的名字,光线流转,黑色也可以五彩斑斓。
黄色不一定明亮,灰色也不一定暗淡。
一个小时后,清晨七点半,客车准时停在矿场。
时漾跟着维利随着人群下车,一下车就看见起伏的**的矿山,各种大型机械在轰隆隆地工作,戴着黄色帽子的工人来来往往,手中拿着时漾看不懂的工具,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还有半个小时,快快快,我先带你去商店买智脑。”还没等时漾回神,她就被维利拉了一下往身后的方向跑。
时漾被迫转身,看见身后几百米远的地方居然有三四层高的楼房,还有一条有着各种商店的繁华街道,街道上的人不算少,像是前世的小县城。
繁华的街道与**的矿山相对而立,中间仅隔了四五百米距离,街道后面的居民楼一排排矗立,陈旧却依然坚固。
四五线县城一样的场景令时漾一愣,她还以为矿区工人都是来自贫民窟,这个地区都是像贫民窟那样的环境。
不过仔细一想,有正式工作的人不应当沦落到贫民窟才对,从贫民窟过来的人在这里扮演的应该是拾荒者的身份,对面的居民楼应当是家属院。
一座巨大的矿藏可以养活一座城市,人一多,医疗、教育、餐饮等也就随之发展起来了,对面的满是街道的商店想必就是这样发展而来的。
维利拉着时漾往买智脑的商店跑去,矿区对面街道就有这样的商店,三四分钟就可以走到。
走进商店,里面的装饰不算高级但也干净整洁,店内有两名员工坐在玻璃柜台后,见到有人来立马站起了身。
“两位,要买什么?”其中一位脸如白面馒头的员工问。
“智脑在哪边?”时漾问。
“智脑!这边这边,两位请跟我来。”白面馒头听到时漾的问话眼睛一下亮了,殷勤地为两人引路。
一条条薄而透明的柔软丝带整齐摆放在明亮的柜台里,这些丝带长度大多在十五厘米左右,宽度则在一厘米左右,摆着丝带的支架上标着价格,平均在四五千,贵的也有**千的。
这些丝带就是智脑,它像隐形眼镜一样透明,戴上自动贴合手腕,不会有任何不适感,防水防震,也不会轻易掉落,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当然,也有彩色和其他形状的,全看个人选择。
时漾一眼锁定价格在四五千星币的智脑,她对智脑的要求不高,随便选了一个普通款的。
“就这个吧,麻烦帮我包起来,在哪里付款?”时漾指着中间了一个智脑对店员说。
“好的好的,请跟我来。”店员脸上笑开了花,虽然这位顾客买的智脑不是特别贵的,那是她省事啊,挑选了不到三分钟就决定了,付款也干脆利落,不像那些挑挑拣拣各种嫌弃最后还不买的。
但是真正付款的时候时漾却出了问题,她将指纹按在付款的地方,结果机器提醒:
【未检测到公民身份,付款失败,请重试】
时漾疑惑,她再试了一次换成手掌,机器再次提醒:
【未检测到公民身份,付款失败,请重试】
“这什么情况?”
“你是黑户?!”
时漾与维利同时看向对方,一人疑惑,一人震惊且愤怒。
时漾又尝试了其他方法,瞳孔识别、面部识别,凡是店内有的支付方式都被她试了一遍,结果都一样。
这时候店员早不耐烦了,给了两人一个白眼,假装嘀咕故意让她们听到,“没钱还来买智脑,装什么大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