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东升西落,这是永恒的定律。
时漾从前是这样以为的,可在杜萨星,它是西升东落,中午在正北方向。
因为它不是太阳,而是毕宿。
带给杜萨星光明与黑暗的恒星,名为毕宿星,它每天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在北边的天空划过一道悠长的弧度。
时漾来到这里常常分不清东南西北,感觉自己进入了镜像世界,后来渐渐习惯了,她觉得是东那就是西,觉得是南那就是北。
现在,毕宿如同一颗未煮熟的溏心蛋,在东边的地平线渐渐消融。
毕宿是一颗深蓝色恒星,可当它的光芒到达杜萨时,散发出来的光芒依旧是金色的,和太阳一样,因此时漾经常将它们搞混。
每天看见挂在天上的毕宿,时漾觉得那就是太阳,从那次虚拟实验考试结束后,时漾不再强迫自己刻意融入这个社会,甚至有意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被这个世界同化。
忘记自己从哪来,忘记自己的性别,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啊?
如果连自己的性别都可以忘记,那么总有一天,她会连自己的亲人都忘得彻底。
如果那些都不重要,忘记就忘记了,被同化也无所谓,可时漾不想忘记,那些都是她心底最珍贵的记忆,有那些记忆与感情的她才是她,否则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风从耳边刮过,五人朝着太阳的方向骑行。
她们的速度不算快,悬浮汽车从她们身边经过、城市绿化从她们身边经过、摩天高楼从她们身边经过,高楼的玻璃上被泼上了一幅燃烧的夕阳。
从城市中心到城市边缘,从富人区到贫民区,哪怕是嘉源这个三级城市,也阶级分明。
车轮经过,街边落叶被吹起,狭小的贫民街巷,时漾看见藏在水管下的橘猫,金色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它便成了一个小太阳,浑身都在发光。
当溏心蛋彻底消失的时候,青色天空变成黑色,一条宽阔的银河横亘在天际,还有粉色的蓝色的梦幻流云,像是童话世界。
时漾五人一路笑一路闹,骑行了两三个小时也不觉得累,最后在停在一个公园,生日派对在露天草坪上举行,场景由冯韵时漾主持和一些同学共同布置,许诺与何清月时漾没有让她们参与,因为这也是她送给她们的惊喜的一部分。
将车停好后,五人沿着一条卵石铺成的蜿蜒小道走进去,路两边星光点点,如萤火聚集,如梦似幻。
转个弯一道弯月形拱门映入眼帘,弯月散发着微黄的光,水雾从上弦倾泻,形成一扇水雾组成的帘子。
穿过月亮门,路两边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行星模型悬浮在半空,有的粉色渐变,有的蓝白交织,有的一圈圈星环缠绕,在黑夜里散发着各色的微光,草坪仿若一个小型宇宙。
道路尽头是一张木色长桌,两旁摆放了十几把椅子,长桌上,洁白的鲜花从这头铺到那头,如同河水流淌,鲜花两旁是提前准备好的酒水餐点。
长桌上方的丝状灯带散发着橘黄色的光,灯带上缠绕着人造绿叶,绿叶如同瀑布垂下,让人仿若置身森林。
许诺与何清月双双目露惊艳,时漾站在一旁心里得意,悬浮的小行星与长桌上的鲜花瀑布可是她花了好大心思想出来的点子。
何清月好奇心大发地伸手去戳空中悬浮的行星,小行星被她戳得向后退,何清月像是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眉飞色舞地回头,声音雀跃,“这也太棒了吧!”
她开心地回头,结果却没看见人,正疑惑时,看到冯韵与时漾不知道从哪推着蛋糕车出来,盛澈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何清月见状忙跑过去。
五人到来没多久,其他被邀请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到场了,看到派对布置后嘴里无一不发出惊叹,见到时漾她们的第一句就是夸赞这里真漂亮,然后再送上生日祝福。
参加派对的人绝大多数都很准时,八点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时漾三人也不墨迹,直接就切了蛋糕给每个人分下去,宣布接下来的时间随便吃随便玩。
同学里有自带乐器演奏的,潺潺的音乐伴着流淌的灯火,气氛温馨而惬意。
大部分同学吃完蛋糕后就加入了各种游戏,蒙眼抓人、喝酒划拳还有星际版真心话大冒险。
盛澈与何清月两人万分受欢迎,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同学,似是众星拱月。
何清月坐在划拳的队伍里,杯子里的酒就没有少过,她胳膊上的袖子被捋到了臂膀,朦胧的灯光描绘出她起伏的手臂线条,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一次次仰头咽下,凌厉的眉眼浸透了酒气,姿态掌控全场。
盛澈则参与到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里,一圈人盘腿坐在铺在草坪上的毯子上,气氛有时紧张,有时突然发出爆笑,没有轮到自己时就一个个十分起劲地起哄,轮到自己就半推半就,因为不好意思而假装推托,实际上心里又跃跃欲试。
盛澈坐在人群当中,即使没有轮到他许多人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他的身上,大胆一些的直接落在脸上,盛澈那张脸生得极好,不过分柔和也不过分凌厉,嘴唇如同春天的雨后樱花,脸如新雪。
他那双眼睛,是雪山下的蓝色湖泊,晴雨朝暮,一千种光线便有一千种蓝。
他这个人,是草原旷野的风,自由而随性,拥有草原上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每一只动物的热爱。
时漾注视着这两个生来注定夺目的人,注视着这两个浑身都散发着光芒的人,周围的同学像星星簇拥着月亮那样簇拥着她们。
在这两人精神力没有被人知道是S级时围在她们身边是人一条河,知道她们的精神力是S级后就变成了大海,原因也不再单纯是被她们的性格与外貌所吸引。
她们簇拥的是月亮吗?
不,是**。
时漾坐在长桌旁,静静看了两人一会儿后收回目光,许诺坐在她对面,浓郁的花香让他有些迷醉。
许诺半眯着眼睛,蜜糖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橘黄色的灯光,整个人都散发着甜蜜的气息,他缩在椅子里,如同一只蜷缩的橘猫。
橘猫怀里抱着一颗瓷白色的头骨,头骨上一双硕大的眼眶里挤满了鲜花,瓷白色的牙齿向上弯曲,这是一颗微笑着的散发着花香的头骨,时漾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烧制出来的,她还在颅顶刻上了许诺姓名的缩写——XN。
这个瓷白色的头骨是时漾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送给何清月的因为个头太大没有被她带在身边,此刻正站在洁白鲜花流淌的长桌上。
一辆会变形的机车模型,是正常机车的一半大小,时漾拼装它花费了有大半个月,灵感来自以前看过的动画片变形金刚。
时漾半阖着眼,细长的睫毛下垂,眼睛里愉悦气息弥漫出来,她对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很满意。
“时漾。”冯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声音很轻。
时漾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礼盒,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看起来颇为局促。
时漾看了眼对面已经闭上眼睛的许诺,然后站起身,对冯韵说道,“走吧,我们到外面说。”
冯韵跟在时漾身后,两人走到一个无人的安静角落。
停下来后,时漾转身看见冯韵依旧低着头,时漾只能看见她的头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看见冯韵深深低着头双手举起了一个礼物盒。
时漾伸手接过来,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打开后,里面是一条编织手链,枯萎藤蔓一样颜色的手绳,缠绕着天然的青色矿石,三颗比较大的,其他碎石规律均匀分布,尾端也坠着几颗小矿石,半透明的青色矿石透着光,比星星还闪亮。
“谢谢,很漂亮。”时漾眼睛一亮,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手链,说着,她便要直接给自己戴上。
“时漾...”冯韵今天很漂亮,嘴上涂了亮晶晶的唇釉,穿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白色流光裙,站在那里,比月光还要动人。
可现在这个月光低着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她的声音颤抖得像是波动的水纹,但也如水般清晰有力,她说,“时漾,我喜欢你。”
时漾戴手链的动作顿住,嘴里下意识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时漾是真的疑惑,也是真的意外,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冯韵颤抖的指尖与快要熟透的耳朵上,这种表现,这种氛围,她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冯韵这句话的意思的了。
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对恋人的喜欢。
时漾有些抓马了,她是真的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因为她一直都是将冯韵当成同性对待的。
当然,时漾尊重每一种爱情,也从不轻易定义自己的性向,但是同性的表白她却是第一次遇到,虽然在这里冯韵与她并非同性。
无论如何,她对于冯韵是没有那种感觉的。
“抱歉。”时漾只短短说了这两个字,她看见冯韵的手指一下停止了颤抖,她以为冯韵会强颜欢笑地说没关系然后离开,但冯韵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她问:“是因为盛澈与何清月吗?”
时漾听见这话皱起眉,沉默地看着她,脸色变得严肃。
在这沉寂的氛围里,冯韵万分心慌,可还是强忍着没有逃离,她听见时漾严肃强势的声音。
“抬起头。”
冯韵惊慌地抬起头,以为自己让时漾生气了,可当她抬起头后,时漾的表情又变得温柔,目光也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时漾说,“冯韵,我拒绝你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也不是觉得我不够好,更没有怀疑你对我感情。
我拒绝,只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不掺杂爱情,感情这东西向来的复杂的,友情、亲情、爱情常常相互融合,可有时它们又界限分明。
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优秀答应她,也不会因为不忍心而答应任何人,那样是不负责任的,关系不会长久,给双方带来的也只有伤害。
你不需要与任何人比较,爱情从来都是不公正的,爱你的人自然会觉得你天下最好,在我看来,盛澈清月与你都是一样的,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喜欢你们,但与爱情无关。”
“冯韵,爱一个人会让人感到自卑,但一段美好的爱情会使人自信,爱情使人疯狂,使人迷醉,你尽可以大胆去爱,但不要迷失自我。”
时漾调整好手链大小,在冯韵眼前晃了晃,“礼物我就收下了,下次给人表白记得抬头。”
说完,时漾先行离开,给冯韵一个缓解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泪水在冯韵脸上风干,其实她知道自己大概率会被拒绝,但她觉得自己该勇敢一次,最起码青春里少了遗憾。
她走出去,心情没有想象中的伤心,因为她喜欢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冯韵走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角落走出,长久地注视已经无人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