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漾的眼珠轻轻转动,目光细细描摹过三人脸上担忧的神色。
她当然知道三人为什么是这样的表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担忧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她呢,明明她并非精神力等级最低的那一个。
冯韵就站在她的旁边,站在她的身侧,时漾即使没有看到,也能感觉到此刻冯韵的目光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落在自己身上。
对于上面的问题,时漾也并非真的想不明白,盛澈他们看向她是因为相较于冯韵,他们显然与自己的关系更好,更关心担忧关系亲近的人是人之常情。
可是这种情形会让冯韵陷入多么尴尬的境地啊,作为心情最低落的人没有得到任何关心,她最喜欢的人心情可能同样低落,可自己的境地却比她喜欢的人还要落魄,她没有立场去担忧自己喜欢的人,同时还要忍受没有人关心的尴尬境地。
即使冯韵并不在意这些,也不想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安慰的目光,可不想要和没有是两回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难堪的情形。
面对盛澈三人的目光,时漾没有什么反应,她在想冯韵此时是什么心情呢?一定很想离开这里吧。
然而她也知道冯韵此刻如果离开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僵硬,冯韵不会这样做,只能忍受这如刀刻般折磨的时间。
时漾早在这个提议刚提出来的时刻就预料到了这个场景,和考试排名一样,有第一名就会有最后一名,有人高兴就有人伤心。
人最害怕比较,冯韵的结果其实不算差,只能说一般,假若是她一个人查询,那么她的心情可能不会高兴,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可是现在有了比较,她被所有人比下去了,于是难过难堪就不可避免。
时漾不是没有想过阻止,可是在结果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最差的那一个,在每个人都期待结果的情况下,时漾的劝阻是扫兴的,不合时宜的。
她转而又想,作为朋友最后总是会知道结果,与其之后躲避沉默渐行渐远,不如当场解决谈开。
“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时漾突然笑开,笑意顺着肌肤纹路一圈圈荡开,露出白灿灿的牙齿,灯光将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难不成是担心我难过伤心吗?”
“据我所知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精神力等级都是C吧,B不是已经很优秀,超越大多数人了吗,而且我还有一个精神力为A的朋友,两个精神力等级超过A 的朋友,我为什么要感到难过?不应该为自己感到开心并为你们自豪吗?”
时漾说的是实话,假若精神力为B代表着考上了一本,那么A就代表着考上了清北,A 以上则代表考上了哈佛,不是时漾成绩差,而是其他人太过优秀。
人总是这样,水平和自己差不多人,你会嫉妒他,而水平比你高出很多的人,你只会羡慕佩服他。
距离决定情感的浓烈,这里的距离不是指物理上的,而是心灵上的。
听见时漾这样说,盛澈三人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但依旧害怕她是故作轻松,神情-欲言又止。
时漾知道他们不会被这样轻易说服,继续道:“所有人都认为精神力等级很重要,社会这样说,舆论这样说,家长这样说,墙上的标语与周围人都这样说,于是即使你起先觉得它不重要也变得重要了。
可是一件事情重要与否难道不是在主观意愿吗?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她的手是最重要的,对于一个音乐家来说,她的耳朵是最重要的,对于一个歌唱家来说,她的嗓子是最重要的,对于我们来说,手、耳朵、嗓子,它们地位平等,重要但远没有她们认为的那样重要。
对于你们来说,精神力等级是画家的手,可对我来说,它是沙漠里的玫瑰,对于画家来说,手关节失灵是致命的,但对于沙漠的行人来说,玫瑰只起一个装饰作用,看到也许能让心情更好一些,也许不会。
精神力是很重要,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我既没有想过在战场大放异彩,也没有想过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甚至不想成为任何行业的顶尖人物。
我不需要很高的精神力,不需要和任何人对比,每个人在乎的,想要的都不一样,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加诸于别人身上,那会让自己显得自作多情。
就像许诺说的,时漾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每个人都应该这样相信着自己,并保持着这样的自信。”
“哇,好飒哦。”许诺是最先给出反应的,他对着时漾眨了下左边的琥珀色眼睛,意思是,不愧是你。
何清月也对时漾竖起了大拇指,同时弯腰举起桌子上的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盛澈则像个炮弹一样朝时漾冲过来。
时漾被他扑得身子向后仰,还要注意着小心不要摔了他,在盛澈扑过来后,何清月立即就走过来像撕橡皮泥一样把盛澈从时漾身上撕下来,盛澈则紧紧搂着时漾的腰不愿意松手,两人不断拉扯,时漾只能无可奈何地充当被拔河的绳子。
包厢里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冯韵依旧站在阴影里。
不是四人忘了她,而是故意忽视了她,但这种忽视并非恶意的,而是避免让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冯韵的性格跟时漾并不相同,没有时漾那样豁达乐观,对于精神力等级,她显然是在意的,这种时候,越是劝导安慰她,越会让她陷入尴尬难堪的境地。
可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散场,那样太刻意,太明显了,他们只能尽量让场面热闹起来,不去看她,不去打扰她,给予她独处的空间。
盛澈与何清月一杯杯酒喝下肚,比赛一般,他们兴奋激动,脸上布满红晕,又笑又闹,又跑又叫。
时漾很能理解他们,任谁突然得知自己突然被哈佛录取或者中了千万大奖都会如此兴奋激动,甚至更疯。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围着自己转圈的理由!
时漾面若木鸡,冷眼瞧着两人围着自己像野人一样跳舞,而一旁的许诺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举起了智脑记录下这珍贵的画面。
冯韵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没有悄悄离开,而是仰头注视着时漾。
她的确伤心,的确低落,换了以前的自己也许已经在厕所强忍泪水抽噎了,可是经历过那次事件后,很多事情她都能看开了,她变得更加坚韧,更加能够面对挫折。
她仔细想了想,她和时漾一样,既不需要上战场,也不准备做什么十分精细的工作,精神力等级对她而言没有太大的作用,她为什么要为此而伤心呢?
过了很长时间,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包厢里除了时漾和冯韵都趴下了,盛澈与何清月以扭曲的高难度姿势躺在地上,许诺则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小脸红扑扑的,像是东北乡冬天清晨的朝阳。
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的那一刻,时漾回头看向一直坐在那里注视着她的冯韵,两人目光交汇,时漾转身朝她走来,坐到她的身边。
“我刚才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时漾问她,扭头看着她的眼睛。
“什么?”时漾促膝长谈的姿态让冯韵有些紧张不安,这些不安来自她内心隐藏的情感,而时漾并不知道。
“我刚才说,精神力等级并不重要,你觉得呢?”时漾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了些。
冯韵认真组织着语言,希望自己的答案能让时漾足够满意,她开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是重要的,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它是不重要的,重不重要,在于自己的想法。”
“不,错了。”时漾的神色异常认真,语气严肃,像是在说什么真理。
冯韵立即坐立不安起来,她感到失落,同时也感到疑惑,因为时漾刚才自己就是这样说的,她不明白时漾为什么又突然改变的说法。
时漾将目光从冯韵的眼睛里移开,向后陷入柔软的沙发,姿态变得自然轻松,声音虚幻,像是隔着一层雨幕:
“只要你生活在这个社会,精神力等级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它能够带来权势、带来金钱、带来尊严与地位,它是能够实现阶级跃升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也许一部分人淡泊名利,并不热衷权势地位,但那是在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前提下,如果让这些人生活在下水道,落魄到失去尊严,生存只能靠乞求,那么这些人就会变得比谁都渴望名利。
即使到达了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状态,但疾病、失业、战争、上等人的打压与欺凌随时都能让它们消失,谁能肯定这些意外永远都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呢?
当然,上等人也会遇到意外,但是他们抗风险的能力远比穷人要高,上等人破产了也许不再能住得起别墅,开得起跑车,但绝不会沦落到住进下水道,而他们的现实情况往往比我说得更好。
权势向来都是越高越好,而大部分人既无权也无势,精神力等级是她们唯一向上攀爬的阶梯。
即使是那些已经成为了上等人的人,也在费尽心力地追求更高等级的精神力,由此可见它是多么地重要,多么地弥足珍贵。”
时漾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下来,冯韵犹豫着问: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