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要么向里要么向外，剧组里嘈杂不断，按着一条路线进进出出，挪道具搬设备，无人在意两人牵着手，往片场一处没有光线的角落里走去。
邱月明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他们二人不像今天刚加微信，更像是分手重逢。
胡知川有点懵，他觉得邱月明看起来很奇怪，好像他犯了什么大事。
是照片没拍好？是不该拍他？
邱月明把他放在角落，自己挡在他身前，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纷扰，傍晚夕阳的光投在角落之外，温暖又和煦，胡知川在暗处看邱月明身侧拢了一圈背光，细细地照见他的五官。
“邱老师，”胡知川主动开口，他把声音放得比平时温柔，试图安抚对方，“怎么了？”
邱月明抿着嘴，他大概考虑了许久，拉人过来的也是他，站在原地沉默的也是他。
胡知川没有催他，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邱月明，还摆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二人的呼吸声被周遭的噪音抹开，却有热乎乎的鼻息晕在对方脸上。
大概是镇定了一些，邱月明问他：“你想红吗？”
胡知川眨眨眼，这是什么问题，他虽然没有那——么望眼欲穿，可做明星哪有不想红的？
他点点头：“我想。”
“那你找我吧，我也能给你资源，我也能让你红，”邱月明蹙眉，“你……不要去找赵序，你还年轻，你有很多机会。”
胡知川愣神，邱月明怎么突然这么说？
听起来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处，他做梦都想和邱月明合作，他也想红，再也不用为钱和工作发愁，还能帮家里改善条件。
但邱月明的眼神明显很忧虑，他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邱月明觉得他可怜？他倒也不可怜，他的至交好友是薛瑞寒，就算别人他求不来，巨鲸的资源分他一口也是轻轻松松。
难道是他被邱月明的粉丝骂了，邱月明有愧疚？但那件事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他们这边有错。
“谢谢邱老师，有合适的资源的话希望考虑一下我，”胡知川笑笑，“我知道，您跟我说不要离他太近，我相信您。”
邱月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转而又长舒一口气。
“好，”邱月明点头，“如果有需要，你记得……来找我，我不是骗你的。”
“嗯，我知道，谢谢您。”
胡知川道完谢，他没有动，依旧微微仰头看着邱月明。
暗处的邱月明美得更像一轮意境中的明月，皮肤微微透光，骨相皮相俱佳，眉眼里泛着一缕忧愁。
他看着邱月明，只觉周围的噪音好像都被这张脸屏蔽了，更准确地来说，是净化了。
赵序说邱月明报复他的方式是每天早上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胡知川想，要是有机会合作，他也想迟到三小时了。
邱月明最终还是移开了脚步，他让出一条道来，对胡知川说：“不早了，先回去吧。”
“您也是，”胡知川挥挥手，“邱老师再见。”
说罢，他向外走去。
夕阳中，换上便装的薛瑞寒站在门口，看向他们这边，背光的对比太过刺眼，胡知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加快步伐，向薛瑞寒身边去。
“我们回酒店吧，晚上吃什么？”胡知川笑眯眯地问。
薛瑞寒躲闪了一下，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随后才调整好笑容，跟他说：“这边有家不错的轻食，味道挺好，去吃那个吧，还不会水肿。”
“听你的听你的。”
吃饱喝足，二人道别，各自回房，胡知川长舒一口气，放松地直接摔进沙发里。
今天发生的事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好像每个人都怪怪的，连薛瑞寒临走的时候表情都有点奇怪。
他又掏出口袋里那张赵序的名片，工工整整，印刷清晰，比他上家公司那个无良领导的名片质量好多了。
邱月明不是和他关系挺好吗，为什么他一直和他说离他远点？
想着想着，胡知川把名片翻到了背面。
上面赫然是一个……粉色的大爱心。
与名片这种东西设定完全不符，和这张名片的设计调性也完全不符。
一个俗气的，占满整个名片背面的粉色大爱心。
胡知川醍醐灌顶，寒毛从背上立到脑袋顶，他回忆起赵序看见他时双眼放光的模样，轻佻地喊他“小帅哥”，以及让他起身，看看他的身段。
邱月明那么多次欲言又止，但也只能点到“离他远点”为止。
难道是因为……赵序……
他不仅是个颜控，还是个gay？
而邱月明这么着急，是因为怕他为了红走弯路，去被赵序包养？
……
胡知川意识到这一切时，他已经站到了酒店的镜子前。
随后脱下大衣，审视了一下自己的长相和身材。
素颜的胡知川看起来很老实，他的皮肤很好，白生生的，脸小下巴尖，鼻梁长得很直，面部总体看起来秀气，又被细细的内双和下颌的棱角修饰出一点凌厉感。
这种凌厉感在他妆后很明显，比如演张家晴时造型师喜欢给他梳背头，散落几缕**的碎发，再把眉眼修得深邃，然而素颜的时候完全是一个老实的大学生，半点没有成人味。
再加上，胡知川在入行前完全没有健身习惯，人虽然瘦，体脂却算不上低，并没有像邱月明那种骨节和青筋分明的手和小臂，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种挺拔的瘦，瘦得很圆滑，毫无攻击性。
……他是不是真的有点，看起来有点柔弱？有点招男人喜欢？
胡知川怀疑人生了，站在镜子前摸了摸自己的一块腹肌，又摸了摸自己腿和屁股。
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空闲时间，要么上学念书，要么店里帮工，连上大学都挑的离家最近的学校，只为了周末能回家洗盘子。
别说男女朋友了，他连普通朋友都几乎没有。
女人也好，男人也好，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想过喜欢谁。
难道这只是他专业的问题所以没见过？他们专业女生居多，有几个女生把他当能聊天的朋友，男生朋友就只有跨专业的薛瑞寒，这里面0个人有可能喜欢他。
而赵序，赵序是首都电影学院的，大概学的也是表演，艺术专业的话，喜欢同性应该，比他们文化专业要普遍？
胡知川也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反正他既不想和赵序谈恋爱，也不想被赵序包养。
总之，他看到那个爱心，终究是懂得邱月明的良苦用心了。
为了不留证据，胡知川站在卫生间，将名片用指甲刀慢慢剪碎，全部冲进了马桶里。
薛瑞寒的通告很少，胡知川又能再休息一天。
一早，薛瑞寒就约他去健身，两个人又回到梦开始的地方：酒店健身房。
“你是不是没睡好？”
胡知川一到，感觉薛瑞寒的精神不是很好，眼下一点暗沉，看起来有些疲惫。
薛瑞寒笑了笑：“还好吧，玩手机玩迟了。”
“那今天不要做大重量哦！”
胡知川拍拍他，然后他们二人各自去找自己要用的器械。
力训结束，俩人找了挨在一起的两个跑步机，肩并肩地爬坡，薛瑞寒突然开口：“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我今天放假。”胡知川摇头。
“你要不要来我房里休息？”薛瑞寒问他。
“好啊！”胡知川大喜。
薛瑞寒的大套房有他三个房间大，他回自己房间洗澡换衣服，心情很好地跑上去，薛瑞寒一把他放进来，他就往客厅里的超级大沙发上一蹦。
“哇这个沙发比我家的大——多了。”
胡知川在沙发上翻个身：“我感觉这个套房跟我家一样大，不过我家要住三个人，这里只住一个人。”
薛瑞寒没跟他一块打趣，而是慢慢地走过来，自上而下盯着胡知川看。
他笑得很奇怪，好像有点伤心，就这么问胡知川：“我可以把你升到套房里来。”
“不用呀，普通房就够住了。”
胡知川眨巴眨巴眼，薛瑞寒从昨天开始就很怪，或许今天喊他来也是想说什么。
当大人真不好，所有人都不能有话直说了，哪怕是薛瑞寒和他。
胡知川一骨碌坐起来，向他提议：“你一个人住这是不是很无聊？只要没拍摄我就来找你玩吧！”
“你说的。”薛瑞寒回答。
说完，薛瑞寒也坐到胡知川旁边，往他肩头一靠，两个人在沙发上挤着发了会呆，缓解一下刚刚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两小时的疲惫。
他很少见到薛瑞寒这么沉默，又这么压抑。
在胡知川还在思考怎么安慰他时，薛瑞寒突然坐直，他撑着手臂转过头来，询问：“你想打游戏还是看电影？”
“游戏吧，好久没打游戏了。”胡知川问，“你带了？”
薛瑞寒在茶几旁边扒拉扒拉，掏出一个卡带收纳盒来。
“喏，”薛瑞寒指指，“我们会玩的我都带了，上面的是单人的游戏，你想玩也可以玩。”
薛瑞寒最喜欢和他玩胡闹厨房，虽然他本人好像非常讨厌做饭，据他本人说，如果只能自己做饭吃，他宁可吃绿化带也决不开火。
大学时期，薛瑞寒在校外租一间有大落地窗的公寓，晚上只开一盏小地灯，然后坐在懒人沙发里对着电视打游戏。
后来，胡知川出现了，懒人沙发就变成了两个。
胡知川玩游戏很菜，一开始几个游戏都玩不来，双人游戏玩到后面都变成薛瑞寒抢过手柄来帮他玩，唯独胡闹厨房上手飞快，被归结为工作经验丰富，年芳十九工龄十八。
电视里玩胡闹厨房，关上游戏胡知川还会顺便给薛瑞寒炒个夜宵吃，让他公寓里的锅碗瓢盆电磁炉不要彻底失业。
“我手生了。”
胡知川一边摆弄手柄，一边承认自己技不如前。
他们有近两年没有一起打过游戏了，毕业后就来首都，胡知川也没有在家工作的经验。
薛瑞寒什么话也没说，随着游戏界面乱成一锅粥，超时后锅上的火烧得厨房乱七八糟，他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轻轻地放下手柄，重新靠在了胡知川肩膀上。
“不想玩了吗？”胡知川问，他也偏偏头，把脸倚在薛瑞寒的头顶。
“你觉得邱月明怎么样？”薛瑞寒突然问。
“邱老师？”胡知川一愣，为什么要突然提到邱月明，还是问他对邱月明的意见？
“嗯，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
胡知川简短地答道：“挺好的。”
薛瑞寒挪了挪脑袋，换了更舒服的角度：“只是挺好的吗？我没见过你对别人这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胡知川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他应该算是……我最喜欢的演员？”
“我以前不知道你还喜欢邱月明。”
薛瑞寒说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他们大学时出去看过的电影，已经包揽了那几年邱月明出演的所有作品。
“我对他不是那种追星的感觉，就是我小时候喜欢他代言的饮料，然后长大了喜欢看他演出的电影，”胡知川垂下眼帘，轻笑了一声。
“他对我来说，更像是我喜欢了很久，但是离我特别特别远的一个熟人吧。”
像星星，像月亮，像一切他一生无可能触摸的事物。
失真的，只活在意象当中的人。
“……那你现在接触到了。”
薛瑞寒的声音闷闷的：“你对他还喜欢吗？你的喜欢有变化吗？”
“好像有一点变化，你不希望我和他接触吗？”胡知川问。
“不是接触，我不希望你喜欢他。”
胡知川愣了一下。
或许是他昨晚刚意识到他也是会被男人看上这件事，薛瑞寒今天说这句话令他很懵，又警铃大作，难道是薛瑞寒喜欢邱月明？他吃醋了？
“我对他就是对演员的喜欢，你放心。”胡知川尴尬地笑了笑。
薛瑞寒回答：“以后也只能是对演员的喜欢。”
说完，薛瑞寒挣扎了一下，示意胡知川坐直，他要把头从他的肩膀抽出来。
随后，他转身，外侧的腿搭在地面，薛瑞寒这样跪立在沙发上，比胡知川要高一截，他忽然伸手搭在胡知川的脸上，盯着他看。
“你和邱月明的差距太多了，他送你的那件大衣是loro piana这个秋冬的新款，价值七万元，按照你刚毕业的薪资水平，这是你一年多的到手工资。”
薛瑞寒的面色很冷：“但他是这个品牌在国内的代言人，品牌方会抢着把衣服送给他，且他本人的年收入起码千万，所以他可以轻飘飘地送给你。”
“……我知道的，他跟我说了，那件是品牌送给他的。”
胡知川没有反抗，任由薛瑞寒的手心抚在他脸上，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脸。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差距太大了，家世，阅历，经济状况与社会地位。”
“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对邱月明来说就是丢了也不可惜的玩意，在他的阶层所有人都不把这些当回事，但随手送给你你就会当成宝贝。”
“如果他想引诱你，想欺骗你，想掌控你，想毁掉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薛瑞寒的手指微微收紧，捏得胡知川的脸有点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来找我，巨鲸投资的项目会越来越多，SKP里所有品牌只要上新都会挨个派人上门让我们挑，你在外面惹到什么人我也可以回家求我姐帮你，所以你只需要找我就够了，你不要相信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人，好吗？”
胡知川不理解薛瑞寒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伤心，听起来像是担心他在这个圈子里因为没见过世面被人骗。或许是他见过一些因为差距大而走向失败的关系，但似乎不太会发生在朋友之间。
他张开双臂，把薛瑞寒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啦，听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说的。”
尽管他并不能完全明白。
薛瑞寒，如果是你上述所说那些，我人生中差距最大的人就是你。
可你依旧是我最信任的最好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