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需要我送吗？”
卫鬼问。
卫道点了点头。
卫鬼笑道：“那大王要抱我，我满意为止。”
他说话间就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将卫道抱住了。
卫道笑了一声。
卫鬼没说话，只是贴着卫道抱得更紧了一点，这倒确实是久别重逢了。
不管是梦里，还是在这里。
他们像渐渐拼合完整的一块玉佩，多年以前从高处坠落，一分为二，突兀断裂开深浅不一的痕迹保留至今，如今终于再次相遇，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表面覆着一层窸窸窣窣逐渐脱落的血痂，不论从前多么畏惧触及难以接受，现在也滚烫得宛如当初伤口痛苦挤出的一滴脓血，从不够整洁的裂痕划过，又成了一滴鲜红浑浊的泪。
两道伤痕严丝合缝，仿佛重又恢复完整。
这是词不达意的温柔，也是难以言喻的暖意。
缺失的自己不出现，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对方就在面前的时候，那种感情是轻易不能描述的，说得太少，似乎不够尊重，说得太多，又似乎不够精确，说得太重，似乎言过其实，说得太轻，又似乎违逆本意，怎么过得去呢？怎么好过意得去？
于是，全都说不出来了。
沉默。
卫鬼松开卫道，笑道：“我送大王上去。”
卫道摇了摇头问：“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卫鬼笑道：“上去再说，大王且闭一闭眼。”
卫道依言闭上眼睛，卫鬼立刻将卫道带出冥河。
卫妖的声音立刻传来：“哥哥！”
卫道睁开眼，卫妖已经冲了过来，站在卫道面前，看了看问：“还好吧？”
“没事。”
卫道看了看卫鬼，卫鬼还拉着卫道的一只手腕。
卫妖似乎看不见对方，直到卫道看过去，他的目光才慢腾腾落在卫鬼面上。
“你好啊。”
卫妖对卫鬼打了个招呼。
卫鬼也笑了笑：“你好。”
卫道是整个灵魂中唯一不会被分离出去的主导意识，只要还有一块灵魂碎片保存，他就存在，分离出去的意识都是离开后诞生自我意识，卫道不是，卫道从一开始就存在，其他灵魂碎片找回来，无论是否存在意识，最后也只能保存卫道。
也就是说，脱离出去诞生意识的灵魂碎片找回来，并不会对其他跟自己更相似的同样是寻找回来的灵魂碎片意识有所触动，因为对他们来说，对方都是陌生人，只有卫道不是陌生的。
这也会造成见面后的差别对待。
面面相觑的时候，更像是照镜子，没情绪，没想法，比对待陌生人还彬彬有礼。
卫妖拉住卫道另一只手腕问：“哥哥之后要去佛界吗？我可以跟去吗？”
他看了卫鬼一眼，对卫道说：“如果是鬼魂，去佛界可能感觉不太妙，佛界四处佛光普照，对鬼魂这类阴物克制非常，只要出现在佛界都有可能感到刺痛难耐，没什么用处的小鬼更大可能是完全不能靠近佛界，进去就魂飞魄散。”
卫道看向卫鬼：“你要跟我去吗？”
卫鬼看着卫道问：“你希望我去吗？”
卫道想了想说：“当然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但是你如果不方便去，在这里等我也是一样的。”
卫妖悄悄对卫道补充说：“魔神就叫卫魔。”
卫道点了点头对卫鬼说：“卫魔也在魔界，没有跟出来，如果你不介意，等我事情办完了，到时候，你去我家住住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
卫鬼摇了摇头：“不，我在这里待够了，我跟你一起。”
卫道看着他说：“你要考虑好。”
卫鬼笑道：“我考虑好了，不会反悔的。”
卫道垂下眼想了想，卫妖低声道：“如果他想去，哥哥不是有一颗石头？”
鬼界谈妄给卫道的那颗石头或可一用。
卫道问：“什么东西能有用？”
卫妖看向卫鬼，卫鬼无所谓道：“没有也可以，我不怕这个，只一般不想去那种地方，真要去，也不会怎么样。大人的东西还是收好，我不至于那么弱。”
卫道将他看了看，点了点头：“好。”
卫妖对卫道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走捷径去佛界，也不能用传送阵，或许他可以。”
卫鬼点了点头：“鬼界确实可以直通佛界，毕竟，总有些佛界中人喜欢斩妖除魔超度鬼魂，我们这边留一个口子方便他们在外面抓住那些到处乱跑又不听话的鬼魂送回来，直接往这边丢进来就可以了，反正，我们不喜欢他们那边，他们也不喜欢我们这边。”
他叹气解释：“佛界修佛，进这种到处鬼魂的鬼界，对他们而言大概就是一脚踩进污泥汤里，对我们，去他们那边，就像一团冰淇淋要在盛夏大太阳的时候，站在晒得发白几乎要软化成一团泥巴似的地面，照着阳光烤，翻着两面来回烤，又像一条烤鱼接触火堆那种滚烫的热。
小鬼没用，一晒就没了，大鬼也就是化了之后消失得慢一点。我跟他们不一样，不用担心，也就是常年待在冷地方突然要去热地方的感觉，不怕什么。”
卫鬼对卫道笑了笑。
卫妖看看他们提醒道：“我也要去的。”
卫鬼看向他，笑了笑：“知道。”
卫鬼知道卫道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开了一条小路，毕竟他是鬼王，别的鬼去接近佛界通道的位置都忍不住要避而远之，他去也就蹙了蹙眉，偶尔看一看，免得佛界丢过来的鬼在鬼界也到处乱蹿，以为自己可以死了就可以无法无天。
一般不听话的鬼都被卫鬼杀干净了。
大部分时间是安全的，佛界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往这边丢垃圾鬼。
说话间就到了佛界。
卫鬼往卫道身边靠了靠，倒似乎卫道能在大夏天挡一挡光。
卫妖比卫鬼好得多，但也没好多少，佛界这种净化似的镇压感是持之以恒长久存在的，妖鬼都受影响。
人类来这里虽然不像他们这样，却也有些变化，情绪明显平稳许多，吵架打架完全不可能，大声喊叫都没有，见面就口吐佛号，人人一副知书识礼的模样，一个脏字都没机会出现。
如果是脾气特别爆炸的人类，踏入佛门净土都可能变得判若两人。
总之是一片祥和景象。
“直接去找佛子，说不定就是了。”
卫妖提议说。
卫鬼的两颊已经通红了，热得好像在发烧，虽然一个鬼大概没有机会发烧。
卫道点了点头。
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忽然有一队人从远处走来，看见他们三个的时候，眼前一亮，目的非常明确，径直走到卫道面前，将人看了看，温和笑道：“阿弥陀佛，远道而来的客人，佛子有请。”
有点大肚弥勒佛的味道了。
卫道将他们也看了看，点了点头。
众人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并不声势浩大，也不特立独行，但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到他们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那一段时间自己都头脑清明起来，再看周围，仿佛白活到如今的年岁，头一用这样冷静清晰的目光观察事物。
他们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在卫道三人身上。
卫道好歹松了一口气。
“请。”
佛寺之后有一座青山，山中有一间小屋，土路平整而干燥，虽然越走越高，却依旧稳定。
“佛子常年在此处清幽境地修行，不常与外人结交，他正在屋内等你们。”
众人说完，逐渐退去，他们没道理看不出卫鬼的鬼魂身份，竟也不担心卫道三人是来寻仇的。
卫鬼整个人都有点发红，看起来神志还清醒，只是不愿意离卫道太远。
三人进了屋。
屋内站着一个一身黄色袈裟的僧人，满身慈悲气质，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身上的黄色显得有些朴素，让人联想到东一块西一块色彩斑驳的百衲衣，剃着干干净净的光头，沉稳温和，满室香烛烟气，看外表年纪尚小，看神色又颇有年岁。
“小僧俗名卫佛。寒室简陋，就不请诸位施主多坐了。阿弥陀佛。”
卫佛低了低头。
卫鬼只觉面前站了一团佛光，亮得刺眼，热得满身发烫。
卫佛对卫道说：“施主找小僧的事情，小僧都知道。
那传送阵类犬是专门攻击穿越时空者为目的，暂时无甚危害，若想回仙界，传送阵也可，佛界去也可，若遇见了那些类犬，不必客气，能杀就杀，若不能杀，越过它们即可。
别让类犬接触到普通人，否则必成祸患，所害甚大。
施主离开此界，便是小僧归位之时，生死自有缘法，不必多说。
至于……”
卫佛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正在判断这件事说起来合适不合适。
卫道知道他想说什么，出言道：“若有安稳常常和第三个人的下落，一并说了也无妨。”
卫佛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且附耳过来。”
卫鬼下意识拉了卫道一把，卫道拍拍他的肩膀，依旧走过去。
卫佛垂眸低声道：“据小僧所知第三人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