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卫道又病了，第二天一早就迷迷糊糊烧起来了。
卫鬼碰了碰他的额头，将人推醒问：“大王？去看医生吗？”
“不。”
“这里不适合养病，不如早些回去，或许好些？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水土不服。”
“不。”
“也是，舟车劳顿，颇为不妙，没带上医生出门，倒是我的罪过。”
卫鬼拧了帕子给卫道擦了擦脸，短促地叹了一口气，垂着眼睛反省。
卫道笑了笑，没说话。
卫鬼洗了帕子，洗了手，回来问：“真的不回去吗？”
卫道犹豫了一下。
卫鬼问：“大王是有什么舍不得？还是有什么想带走的？”
卫道睁了睁眼，笑了笑。
卫鬼明白了说：“大王是想带什么人？”
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不好办，这周围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才是，大王要留在这里，照顾的人手不够，医生也未必找来，又未必有用，宫里不能总是没人，大王不在，更了不得，虽然可以出来，也不能说好回去，久久拖延时间去。”
卫道垂下眼，想了想，表情有点懊恼委屈。
卫鬼安慰道：“不如先回去，病好了再来看看？”
卫道点了点头问：“现在回去吗？”
早点回去，早点好，早点回来看看再回去。
卫鬼往外看了看，点了点头，将卫道扶起来，穿好外衣鞋子，一路送到马车里。
这一病就病到了来年春分才见起色，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明，终于精神起来。
卫道望着窗外的那棵桃树，看向卫鬼问：“我能出去吗？”
卫鬼将药碗递给他问：“感觉还好吗？”
卫道捧着碗点了点头，看着卫鬼眨了眨眼，一仰头喝了满一碗的药，将碗递给卫鬼，有点忐忑。
卫鬼笑道：“出门不比在家里，准备准备衣服，再梳一梳头发，明天就走怎么样？”
卫道犹豫了一下问：“今天不能走吗？”
卫鬼说：“可是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卫道摇了摇头问：“不能就带几件衣服几双鞋子？反正，也就这样，病又不会死，多吃几碗药的事情而已，我没关系的，快去快回，你是想先去别的地方吧？就去你常去的那座大寺庙怎样？”
他从镜子里的倒影看着卫鬼，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目之间总郁结了一段愁绪，像浓得化不开糖的汤药。
卫鬼看向他的时候，他缓了缓，弯了弯眉眼，没什么意义的笑了笑。
“好，大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
卫鬼顿了顿，有些奇怪又调侃地问：“大王怎么知道我常常去了哪里？”
卫道照例笑了笑说：“这么长时间，总该知道一点，又不是闭目塞听。”
他现在的情绪淡得像一碗正在吹风放凉的白开水。
“那好，今天就走。”
卫鬼点了点头，将梳子放在案上，很轻地拢了拢卫道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卫道笑着问：“怎样？大王，我的手艺可退步了？”
卫道也笑了笑说：“很好，没有，倒是一日比一日进益了。”
他看向身后的卫鬼问：“可以现在就走吗？”
卫鬼将手收回来，点了点头问：“稍微等一等？一会就好？我去收拾一点东西就回来？”
卫道点了点头。
天蒙蒙亮，卫鬼就带着卫道出去了。
卫道走之前问：“远么？”
卫鬼摇了摇头：“不远，只是有些陡峭，那大寺庙在一处山中，要上去还得走一段，很长的阶梯。”
他看了看卫道说：“很高，很麻烦，爬起来也有些累，一般人都会喘气，马车又不好上去，真不带别人吗？”
卫道拉住卫鬼的手，望着他的眼神好像担心半路被丢下的淋成落汤鸡的幼猫，没说话。
卫鬼捂了捂卫道的手，笑道：“我知道了，大王不想带他们，不带就是了。到时候去了大寺庙，再去上次那个地方，快去快回，我都记得，好不好？”
卫道眨了眨眼睛，垂下眼去，抿了抿唇，笑了笑。
卫鬼多问了一句：“到时候，大王要是走不动，记得告诉我。”
卫道点了点头。
二人这才出去，时候比较早，外面没什么人，鬼族一向只要高兴就好，没有生计的烦恼，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什么时候起床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个个从诞生起都是天生地养，要是有心思，凑在一起，过家家一样安排身份。
谁是父母，谁是儿女，谁是夫妻，谁是兄弟，谁是姐妹，邻居也互相帮助。
几乎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就连吵架都是照着人类的样子，作出架势来，先说几句话，然后互相看看，一起笑出来。
只是为了高兴，换个办法玩而已。
出了王宫走到街道的时候，卫道抓住卫鬼的手的力气大了不少，或许是太久没有出门的缘故。
卫鬼低声道：“放心好了，这种时候，都困着呢，不会怎么样的，别害怕，一会就过去了。”
卫道将信将疑看了看他，蹙着眉，并没放下心来。
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忽然从身后斜侧里走了过来，也并不张口，只是在卫道手边经过，蹭了蹭。
蓬松柔软的长毛从卫道手背过去，还带着合适的体温，温驯顺从又柔和，它抬起头看了看卫道，眼睛里的光暖而润，过于温和了。
卫道像饿了几天走在路上忽然遇到递过来一块热乎烙饼的陌生人，当时眼圈就红了，倒不是吓到了或者害怕，就是突然感觉自己忘了些什么，想不起来，心里难过，又有点几不可查的清醒庆幸和感激，虽然对他现在而言，这些情绪都如出一辙的分外没来由。
后面慢吞吞走过来一个老年人，花白的短头发，看起来一脸慈祥和蔼，穿着花布衣裳，踏着暗色的小布鞋，手里牵着大狗的绳索，笑眯眯看向卫道，温和道：“它很喜欢你呀。”
卫道露出一个笑，迅速垂下眼去，看了看还在手边的大狗，动了动手，却不怎么敢碰。
简直像一个梦。
不好打破的。
还是留在这里更好。
一人一狗慢悠悠走过去了。
边上有人在卖包子，生煎包子、灌汤包、小笼包、杂粮煎饼、麻辣小龙虾虾仁包子……
不知是不是看着卫鬼觉得眼熟，那摊主忽然对二人一起招了招手，脸上笑道：“嘿！吃早饭没有？要不来一点？不要钱的，想吃什么？尝尝新口味怎么样？好久没见了，越发好看了，我一时还不敢认呢，这是你兄弟？”
摊主看了看卫道，笑吟吟地问卫鬼。
他又对着两个人夸了些好听话说：“真是难得的好看，一般人想不出来，做梦都不敢，若是进宫去，说不定还是一等一的好人呢。瞧着就可怜见的，别说，你们真是一家的模样，倒像从小就一起长大的，那么熟悉，又那么亲近。我家就不像你们，玩起来虽然也高兴，却不能比……”
说完了一通，他摇了摇头，对卫道笑道：“跟着你哥哥，以后肯定有好日子过，乖乖的，要高兴啊。”
卫道拉着卫鬼的手，站在卫鬼身后，卫鬼挡了他大半边，卫道就只往外看看，拘谨地点了点头，笑了笑，十足腼腆起来。
摊主又对卫鬼笑道：“你这个兄弟真是一等一的好看，我看，只怕别的地方也找不出来，真是人杰地灵处，钟灵毓秀的一个人，我今儿真是开了眼了，也不知以后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再看见这么好看的人，不如送你们两个包子，随便挑一挑，我就这些，千万别嫌弃，要有哪里不好，说出来，我下次改进改进，保证不会原地踏步！
就算不吃，带回家去喂宠物也是好的。”
他作出了解的样子说：“我知道，宠物都不好吃太咸的味道，我特意挑了少油少盐的馅儿也包了包子呢。”
摊主说起自己的包子露出笑容说：“油煎，油炸，蒸，炒的做法都有，随便挑一个，带着路上吃，就是填填肚子的。”
卫鬼看了卫道一眼，笑道：“我这个兄弟是这样，从小不爱跟人说话，也不爱出门，我今儿带他出来逛逛，不多久就回去了，没什么事。”
他又对摊主笑道：“我给他挑了吧，他不常出门，不知道这些，说不定自己说话都不好意思的。”
摊主看了看卫道，点了点头，笑道：“知道知道，那就挑吧。不客气，不要客气。”
卫鬼一路带着卫道走出来，手里已经提了两三个小袋子，分别装着不同的早点小吃，还热腾腾冒着白气。
卫道的脸都有点红了，也不知是热还是累的。
卫鬼递给卫道一个包子问：“尝尝？”
卫道咬了一口，小心地打量卫鬼的神色。
卫鬼看了看袋子问：“要不，我让人带回去，或路上给旁人都分了？”
卫道想了想，点了点头。
卫鬼笑道：“大王是认真要当我兄弟了？”
卫道眨了眨眼，垂下眼去，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