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游承安如往常翻过一页日历，把昨天没做完的待办事项誊写过来：
1.采购（菜，牙膏）（罗林超市打折）
2.止痛药（徐）
3.复合止血材料（李家）
今天的日程是早就定好的，只需确认一遍，她把笔别回去，用淘来的破烂平板对准日历扫描。
一个声音温柔播报：“日程已记录，已开启提醒，您的今日行程安排有，五项。接下来的行程是，打工，上班时间为，八点。”
怎么还是自动开启语音提醒了……
游承安头疼地摇了摇平板，半透明的屏幕晃动一下，几个彩色的色块和长条飞快闪动，像数据失真故障的马赛克，声音也夹杂着电流声断断续续，好几秒才恢复正常。
算了。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去修的话维修费都得比它高，只能忍了，她把语音提醒关掉，一手把平板插回包里，一手提着包往后一甩，匆匆出门上班。
一推开门，嘈杂声轰然涌上来，周围形形色色的人都忙碌穿行，对面房里的人正尖叫着咒骂偷了自己洗发水的“该死的穷鬼”——拜托，都住在这儿了，谁还不是个穷鬼？
要不是放不下道德，自己也会是顺手牵羊的一员。按照自己之前穷得荡气回肠的生活状况，连他藏在沙发底下的营养液都不会被放过——很遗憾，她挣扎好一会，感觉还没到那个地步，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踩过黏糊糊的走廊，熟练地从端着盆水的瑞安手肘下弯腰溜过去，瑞尔打了个招呼：“游，早安。”
游承安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拜，瑞尔。”
她绕过粗壮得像缠在一起的蟒蛇的管道，从旁边的弧形铁梯向下跑，又窄又薄的梯子颤巍巍的，焊上铁皮补丁的地方像要蹦开一样——她第一次踏上去的时候是咬着牙紧握扶手，走索道般一步步往上蹭，到地儿张开手一看，全是红黑的铁锈。
现在都能跑得面不改色，不得不感慨人类的适应性。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嘲笑：“快看！游还在爬楼梯哈哈哈哈哈！”
“好弱！”
穿得个性十足的青少年们踩着管道往下滑，有的还穿着喷气轮滑鞋嚣张地直接顺着管道冲，路过她的时候投以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刚翻一个白眼，他们就只剩个背影了。
突然，楼梯扶手颤动一下，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头发扎成一个小马尾的少年蹲在不足一厘米粗的扶手上，双臂懒散随意地垂在身前，询问道：“游，要载你吗？”
啊，难得的好心人，和那群死要面子自尊心比天高还嘴臭只知道幸灾乐祸的小屁孩完全不同呢。
但是游承安之前快要迟到的时候试过一次，她提心吊胆地趴在他背上，生怕把他压塌，结果他看起来单薄，背着她却像没有任何负重一样，轻松地原地小跳两步适应，接着毫无障碍地一跃十米远。
远处的景色急速拉近，模糊地冲到眼前又被甩到身后，风冷酷地抽她嘴巴子，差点把她吹成面瘫，埋在他肩上都躲不过去无孔不入的抽打。更别说每次踏在管道上又腾空的失重感——好比被装在袋子里抡圆了胳膊手动离心的鸡蛋，她恍惚中感觉自己要质壁分离了。
游承安很礼貌地感谢他的好意，但免了。少年见她拒绝，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拉下护目镜，干脆地后空翻落回管道上，几个飞跃追上前面的同伴，身姿矫健，动作利落。
“好快……”她羡慕地远远望去，不自得又生出做基因改良的想法。
三位数的存款突然冒出来，拎着她的领口，抖出一长串账单质问：“你说你想什么？你对着我再说一遍，再对着你的高利贷、账单、生活日常开销重复一遍？你甚至连最基础的Ⅰ型药剂都买不起！”
啊哈，开玩笑的。她吸气，抹了把脸，任命地继续赶路。
这里的人类都是通过高科技的生殖技术培育出来的，还通过基因编辑删除了大部分的病弱基因，甚至已经普及到了中低收入的人群——是的，她知道这点的时候也差点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强壮敏捷，身体素质好到让她这个穿越者瞠目结舌，有些发育完善的成年人简直堪称人肉起重机。
……但不得不说，这也让她更为自己提心吊胆。
幸运的是，除了科学炮制的优秀人类，这里仍然存在因为各种原因拒绝基因编辑的人口。抗拒基因科技的保守派、坚持自己血脉的古板贵族、喜欢随机美的浪漫主义等等，哦，对，还有贫民。总算有个她站进去显得不是那么突兀的位置了。
但不幸的是，多代下来，就算是没有基因编辑的贫民，也是从优秀的基因库里随机出来的，他们或许没有特别出色的智商和身体素质，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如果是和四体不勤的她比较……好的，就算在贫民里都弱得独树一帜呢。
所谓你的下限是我的上限，让人不禁泪流满面。
以上基础知识都来自她目前的债主，也就是介绍这套租房的中介。他确定房源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句她是什么型的。
游承安：“……内向型的？”
中介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小哥你可真幽默，没什么不好说的，嗐，你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是B型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游承安掩饰性地揪了一根地上的草放嘴里嚼吧，黑中介，啊不对，只能说是虽然没有正经执照的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但是致力为一些穷困潦倒还没有身份证明的可怜人提供有偿援助的房屋介绍人兼□□者也陪了一根草，长吁短叹：“哥啊，你不用那么提防我，咱也不是什么黑心黑肺的……”
是吗？可是你当时说可以借钱还能介绍工作和房源的时候，明明讲要收百分之五的利息而且还要持续十年的工资百分之三十分成。
游承安眼神放空地慢慢咀嚼野草，像一头迷茫反刍的老牛。
中介：“我比那些挖心挖肺的可好多了……”
游承安大惊，猛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挖心挖肺？！
中介连忙补充：“我打个比方，不图你命。”
那就好。游承安放心地继续托着腮发呆。
中介有些无言，他也不知道该说这人谨慎，还是轻信。
说谨慎吧，结果陌生人搭话说要提供工作住宿，屁颠颠就跟来了，多的一句没问。唯一的警惕就是在不肯走太偏僻——喂你都跟我走了，走多远都没区别了啊！
说轻信吧，又知道对自己的信息守口如瓶，稍微打探就一脸明晃晃的提防——但又没真的上心，随便说一句解释下就放松下来。
很有限的警惕心，以及藏不住的天真。像被教导过世界危险但从来没实际体验，导致时不时就忘记警戒，轻易相信别人每一句话，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
比如说……中介试探着靠近了一点，像说什么秘密一样，轻声开口：“其实我看你不仅不像B型的，倒像是没有做过的。”
游承安：……做过什么？这人是不是怀疑我了？！
她眼神犀利地盯着他，往旁边平移几步。
中介笑眯眯地说：“别误会，我不歧视C型啦，只是知道了你的状况我才好给你推荐房源嘛，C型还是和C型一起最安全。”
游承安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她含混地说：“最重要是便宜。”
中介连连保证：“肯定便宜，你放心，我还能骗你不成？就是这个抽成……嘿嘿。”
……抽成。
回忆到这一段，游承安又痛苦地想起了自己的账单，靠勤劳朴实得还上六十年，靠胆大心细再加上不被警察追踪的侥幸或许能还快点。她满腹辛酸地默默流泪：妈妈，如果我有一天走错路，你要相信我不是有意的，这个世界太考验人了，我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游承安打了卡，挂上工牌，领了一个悬浮桶开始上工。她在机器人垃圾场工作，任务是挑选可回收的部件，以免浪费资源——这是好听点的说法，实际上，这是个灰色领域。垃圾回收自然有相应的机器人负责，统一由垃圾场的管理人监管。而她，只是在收到好处的管理人默许下，抢在机器人之前淘宝的拾荒者的一员。
旁边的小垃圾机器人电子眼旋转，发出收缩聚焦的声音，它扫描面前的垃圾场，把还能用的拆解到旁边悬浮的储存桶里，而需要销毁的无用部件，则往肚子上的开口扒拉，凑满一肚子就运往焚化炉，分类融化后再运往工厂二次利用。
游承安避开它和其它拾荒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一地的碎片，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她边走边把平板掏出来，打开扫描识别的软件。
“光学传感器，型号A306，已损毁，无法使用。”
“行星减速器，型号RV405，已损毁，无法使用。”
“力矩传感器，型号J-016，已损毁，无法使用。”
……
听着一条条的扫描记录，几乎都是已损毁，游承安脸垮下来。她已经开始恶补机械知识，可惜现在还是外行人的水平，只能依靠最简单的电子扫描，而无法自行判断已损毁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拆下来单独售卖，或者自己组装修复。
而什么都背出去再委托别人检测，不说会不会被坑，就说能捡漏找到好东西的概率，也不是不高，和赌石差不多吧，基本可以算作白干。
这下走一路听一路的“已损毁”，她的脸绿得可比基金大跳水，有种今天只能挣个位数的不妙预感：哈哈，不会今天也买不起牙膏吧？这里说不定不旺我，换条路再重振旗鼓。
游承安左右看看，全是高耸的垃圾山。她撑着垃圾堆里探出的半边机器人的肩膀借力，试着找一个落脚点，从垃圾堆上边翻过去。
就在专心致志攀爬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我去！”游承安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虽然时不时就会有能源还没耗尽的机器人作出一些反应，但直接抓着她的还是寥寥。
她被抓住的左脚蹬了两下，没蹬开，退又退不回去，凭她的身手能维持平衡就顶天了，只能挂在垃圾山上干瞪眼。
她挂着风干了两分钟，缓了缓，另一只脚提起来放下去，无措地试探，很好，全踩不稳。早知道有今天，她就该去报个攀岩的。她一边吐槽，一边艰难地把重心移到右脚，被抓着的左脚伸直脚背，脚尖小鸡啄水似的往下点，希望能找到那只手连着的小臂或者肩膀把它踹开。
她感觉踩到了它的手臂，大喜，她昂着头，咬牙在维持双手稳定的情况下，微微屈起右腿，左脚下探，往手肘的地方移动——关节一般比较脆弱，连接口很容易松动，把小臂拆下来就好办了。
而且……现在脱困在即，她浮想联翩：能动的机器人，一般能拆出有用的连接部件，手肘坏了还有肩膀呢。能抓住她，说明感知模块也还有希望。
加油！今天的工资是否能突破个位数就看着一把了！
她满怀期望地用力一踹！
——哗啦啦！
……哈哈，完啦。失去平衡的人类安详闭眼，两只手抓着两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零件连着她的梦想一起滚下去。
更令人惊恐的是，抓住她的那个机器人也被带出来了。
放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她的眼睛逐渐睁大，颤抖着说：“不是吧……这么倒霉吗……呕！啊！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