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孔雀血

今日是谢随在星燎学宫任教的第一天,鉴于座下各位多数资质平平,他便打算教他们最简单的法术——画符。什么镇尸符、移魂符这类高精尖的东西他一概不教,只求学生们能练好玄火符即可。玄火符,顾名思义,就是能喷火的符纸。谢随在张中正的教导下一学就会,所以刚上课时他信心百倍。

然而……这群兔崽子完全就是在鬼画符!照着临摹都学不会,不是少了几撇就是多了几捺。还有一个“天才”阴差阳错地画出了招魂符,吓得谢随即刻召唤出袖间的银刃——冽星,将那符纸划了个稀碎。

星燎学宫刚刚开设,学堂里约莫只有二十多名学子。这群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们中有家境优渥的公子哥也有衣衫褴褛的穷小子。

此时学堂里乱哄哄的,毛笔在黄纸上的摩擦声此起彼伏。谢随站在墙角思考人生,他把包裹里的法宝器具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画玄火符更简单的了。

咦?谢随余光一瞥,发现布包里还有几颗红色灵丸。要不干脆一人一颗叫他们烧烧冷水爽一下得了?

不行不行,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给灵丸不教灵丸的制作工艺也是不行的啊,但是他们连画符都不会,炼个屁的灵丸啊。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学堂里的吵闹声似乎愈演愈烈。

一个清俊白皙装扮华丽的小少爷愤愤不平道:“就凭你也配和我们一起学术?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臭啊,都不洗澡吧!”

谢随顺着那位少爷的指尖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低着头,他那头乱毛偏黄,上面似乎还滞着些许灰尘。一身衣物仅能蔽体,完全和那趾高气扬的少年没法比。谢随认得他,这是刚刚画出招魂符的那个小男孩。

那小少爷看他这幅窝囊样似乎更加来气了,骂道:“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坏痞子,小爷我跟你说话呢!哑巴啊?!”

闻言,那脏兮兮的男孩猛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怒气,他没开腔直接抄起地上的木椅朝那少爷砸去!

谢随直接懵了,他哪见过这阵仗啊。正要阻止时,那小少爷一弯腰躲过飞来横椅的攻击,椅子直冲谢随而来。男孩眼中的愤怒瞬间被震惊所替代,这转变来得太突然,谢随正打算飞出冽星将木椅击穿,余光中忽见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竟硬生生将那木椅击碎。

谢随一抬眼,一张冷峻精致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透过阳光看到那人脸上极细小的绒毛。

谢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裴庸?你是裴庸吗?”他说完兴奋地拉住来人的衣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裴庸将手臂垂下,朝他点点头道:“谢随。”

“嗯嗯,我是我是!”谢随还打算讲些什么,一旁传来一声极其惨烈的尖叫。

“哎哟,我错了哥。下次再也不敢了!”谢随一看,是刚刚那个公子哥。

辛靖一只粗手揪着弟弟辛瑜的耳朵怒道:“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你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生活是靠你自己挣的吗?凭什么瞧不起人家?你哥哥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苦过来的,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啊?”

辛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辛靖还揪着他不放道:“给人家道歉,来那小子你过来。”

霍清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辛瑜只好咬牙切齿地道:“对不起!”

霍清只是一味地捏着衣角,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边。

“殿下,我先带这小兔崽子回去,失陪了。”辛靖像拎小鸡仔似的将辛瑜一把抓起。一旁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孩们交头接耳,面上挂着嘲笑。

裴庸朝他微微颔首,辛靖便拎着弟弟走了。

“那个今天先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大家散了吧啊。”谢随朝众少年开口,人群迅速做鸟兽散。

霍清还没走,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身子瘦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谢随微微躬身,声音柔和清润:“怎么啦?你有事吗?”

“没、没、不、不,有事……”霍清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垂下眼睫道:“对不起,师父!我、我帮您挑水,帮您摘菜,我……”

谢随先是一愣,随即笑笑,轻抚那男孩脏兮兮的头发道:“你没错,只是下次别再这么冲动啦,你这么瘦瘦小小的打起来肯定吃亏。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霍清一抬头,大大的眼珠里竟然噙着些许水雾,谢随一怔,无措地看了一旁的裴庸一眼。后者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藏在袖间的的手指微微一僵,缓缓避开谢随的眼神。

“咕噜噜。”一阵不合时宜的肚子叫响来,谢随站起身道:“你饿啦,走我请你吃饭。”话音刚落霍清眼里的水雾更浓了。

谢随看向裴庸,打趣道:“竫王殿下可否赏脸啊?”

裴庸微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我请你吧,毕竟这里是燎城。”

谢随高兴地踮起脚搂住他的肩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他又朝霍清眨眨眼:“嘿小子,咱们蹭饭去啦!”

霍清狂狂点头,那水雾险些被他甩出来,他一双大眼睛紧盯着裴庸,哆哆嗦嗦道:“您、您是竫、竫王殿下!”

裴庸半蹲在地和霍清平视,深邃的眼睛里带着真挚道:“嗯,我是。谢谢你来学宫。”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突兀,不过谢随很快反应过来。这小男孩家里条件不好,自然不会居住在姜王宫周围,估计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的。谢随看他脚丫套的一双草鞋磨的都破了洞,不禁眼底一酸。

三人并肩走在祈福大街,路上店铺虽不华丽却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临近饭点,到处都香飘四溢。

谢随余光瞥到一家衣肆,回过神来时恰好对上裴庸的眼神,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裴庸道:“就在左边第一家,你们先行点菜。”谢随应了声,领着霍清走了。

这家店铺装修简朴但充斥着锅气,透过厨帘能隐约看到一名壮汉正拎着大铁锅卖力翻炒。谢随和霍清一道随意点了几个菜,想着不够裴庸再来添。

老板娘很热情,脸上擦着脂粉,身上香香的,这香味和幽国少女们如出一辙,看来老板娘也是个爱漂亮爱生活的女人。

木桌上陆陆续续摆了几道菜,霍清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眼神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裴庸恰好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布包递到霍清座旁。

霍清一看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必,我、我……”

谢随莞尔,道:“你就收着吧。”

霍清一脸感激,话都不会说了:“好、好、我,谢谢!”

三人正吃着饭,门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似乎是个老妇人的声音。谢随和裴庸同时起身往外走,只见一个步履蹒跚风烛残年的女人边哭边喊道:“泰铭山女鬼作祟,谁能来管管!”

“泰铭山女鬼作祟吸人精气啊!谁能来管管!我的儿啊!”

哭喊声响彻整条祈福大街,不少人探出身子查看。

裴庸立刻扶住那老妇人一双皲裂干枯的手道:“您先别着急,气捋顺了说,我一定帮您。”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们才从老人抽抽哒哒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摸清状况。

燎城泰铭山附近的一处村庄近段日子不停有年轻男子失踪,他们都是独自上山后消失的。一开始村民们都以为是被猛兽叼去吃了,可这位老妇人不信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竟只身上山寻找儿子。万万没想到,还真给她找着了,只不过人已经疯了。

谢随和裴庸迅速折返拿取武器后和老妇人乘神驹赶往泰铭山。

泰铭山是出了名的险峻,它没有幽国邃阳山那般万木争荣繁花似锦,也没有黍国洛桑山那样五谷丰登硕果累累。它就像一位垂垂老矣的暮年之父,苟延残喘地存于燎城边境。

老妇人推开破旧的木门,屋内境况一目了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谢随走上前,只见一位瘦成皮包骨的男子手上紧握着深红色的丝巾,干裂苍白的嘴不断哆哆嗦嗦地往外蹦出几个字:“嫣娘子、嫣娘子,我错了、错了。我选、选……”

谢随将手轻靠在这人的手腕间,徐徐道:“脉象紊乱微弱……”他掀开那人的眼皮,皱了皱眉继续补充道:“神识,他的神识正在消退。”

神识就是人的脑海,大概可以理解为记忆,这要是消退了,人就会变成一个傻子,下半辈子就彻底废了。要想将这男子的神识找回,要么从他口中的嫣娘子手里拿走解药,要么就将这嫣娘子挫骨扬灰。

老妇人又开始流泪,她猛地抓住裴庸的手哭诉连连:“求求公子们,救救吾儿吧。”

裴庸扶起她道:“您放心,我们这就出发。”

老妇人依旧是泪眼婆娑紧抓着裴庸的手不放。谢随问:“您这是何意?”

老妇人看他一眼,混浊的眼球里布满血丝,一字一句地道:“我们村庄一共消失了八位男儿,吾儿还活着其他孩子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还请二位先生带他们回家,哪怕是尸骨。”她说完这话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坐在地。

谢随将那妇人轻轻扶起柔声劝慰道:“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话音刚落他和裴庸一对视,一前一后迈出那狭窄矮小的木门。

忽地,裴庸转过身深黑的眼睛噙着担忧道:“此行危险,你在这等候,我去去就回。”

“不行,”谢随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搭在裴庸袖间,莞尔道:“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和你一同前往。”

裴庸身子一僵,垂下眼睫徐徐道:“可是,那老妇人说这女鬼只对独行的男子下手。”

谢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所以我带了好东西。”

裴庸一怔,抬眼看他,只见谢随大手一挥,整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倏然,裴庸唇边传来一道极快的细腻摩挲感,一颗灵丸顺着他的齿间滑落,定睛一看,谢随此刻正披着件黑色斗篷,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这是……遁形衣?”裴庸眼睛微微睁大,好奇地欣赏起这件宝物。

谢随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天地间仅此一件哦,给你穿!”他正说着就要将这件袍子脱下。

裴庸忙摆手,指尖与谢随的身体隔着一小段距离道:“不用不用,你穿吧。”他似乎想帮谢随将半脱着的袍子拉上去,却又犹犹豫豫的,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吧。”谢随重新将遁形衣套上,两人肩并肩共同向泰铭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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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妖兽都市普法
连载中陈乐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