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人家从头到尾都很热情,也明白了江清的去意。
男人道:“我倒是知道镇上有一行商队,每年都会来往南境与北境之间送货物,现在就在镇上,队里有我认识的人。公子你或许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
江清一听正好,小绿也听到自己终于不用成日成日的飞,雀跃的冲过来,蹲在江清肩膀上。
“那真是麻烦您了”,江清没有拒绝,很快同这家人说好了。
男人的兄弟不出半日,就被请了过来。江清一看,便知这是一个老实的人,通过他们的聊天也能看出,这个人做事情很厚道。
“我叫李云连,你叫我一声老李便好。车队明日出发,你只管放心跟我们一起就好了,保管你安安心心到南境”。李云连面布风霜沟壑,是常年走商留下的,一身黑色布衣虽然旧,却很干净。
“多谢”,江清语气间也不卑不吭。
老李见这位公子实在气度不凡,生的俊秀飘逸,暗自猜测怕不是南境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
临行前,江清为表达主人家的盛情款待,便悄悄从自己腰间的储物环佩中取出一颗珠圆玉润的明珠,放在桌子上。
他很喜欢这颗明珠,因为是从东海的水宫里取出来的,不仅美观,而且实用。不过人生在世,舍得的舍不得的太多了,送出去也当做结个善缘,也算是回报。
这颗珠子,即便是在修界,也是非常值几百颗青色灵石的。
江清跟着老李一路去到车队,车队人不少,一共二十人,浩浩汤汤上了路。
车队的速度非常快,不过片刻的时间,那个峰回路转的小山村和人并不多的小镇已经看不了边。
江清随便在车队找了一个拉货的板车坐上去,前后都是马和骡子,两侧的风景在视野中倒退。
他铺开从桃源路舍买的地图,前面驱车的老李就说道:“明天早上,大约就能到达日落山脉。不过那里面危险,我的父亲走商几十年,也从来不敢穿行而过。所以我们只能沿着外围走,小公子若是赶时间,也只能耽搁几天”。
也许是魂魄这几天都没有受到波动,江清已经恢复一两分的灵力,他隔空取了一盆水,给自己洗完手卜了一卦,便笑了笑道:“不赶时间,路上风景宜人,正好观赏”。
江清和老李的交流声不大不小,但也打破了行车路上的沉默。遥远的前方,车队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洪亮的响起,道:“老李这次又要给自己媳妇带什么东西了”?
这句话引的旁人哄堂大笑。
原来老李是个妻管严,他脸颊黑红,急忙道:“去去去!这次我小孙子过6岁生辰,听说南境产的金银更纯,我再给他打一把锁”。
老李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光了面的红色拨浪鼓,乐呵呵的直笑。
江清看了那拨浪鼓,心中也舒畅阔然很多,他从有记忆起,也喜欢这些凡人的小玩意。那个时候的天帝也总是很慈爱的牵着他的手带他偷偷下凡去买。
不过自然天帝的亲孙云澜出世之后,他便很少看见天帝。
江清心思通透,再不愿意相信事实,也都从细枝末节的小事中发现端倪。
脚边那只木偶兔又挪动着笨重的小身体来他脚边亲昵地磨蹭。
小绿默不作声朝江清脚边移了一步,装作不经意伸懒腰,一脚踢开了小兔子。
江清无奈,戳了戳小绿的脑袋道:“从前阿虎在的时候,你看阿虎不顺眼。现在对着这一个木偶,你也能不满意吗”?
小绿哼哼唧唧地眯着眼假寐:“它丑死了”。
小兔子被踢倒,在原地一动不动,仅有的灵智在思考怎么收拾这个碍他事的蠢鸟。
失去灵力的身体和普通人一样,虽然江清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在逐渐恢复,但是脑袋还是觉得困倦,眼皮也十分沉闷。
靠在车上睡着,一睁开眼,竟然已经天黑。车队的赶路速度却是很快,也很稳,在稀稀拉拉的聊天中,已经到了日落山脉的边缘。
从远处看,这条山脉如同一条巨大的卧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曾经为神时,江清凌空俯视,即便是御剑飞行也要花上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现在随同车队栖息在森林的边缘,抬头看去,山脉高耸入云。
在夜晚,这里漆黑不见五指。有时候,听不见任何声音。
突如起来的树枝晃动,让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仔细分辨原来是风声。
树太高大,黑压压的一片,完全遮住了星光与月光。
车队的人安置了马匹,围绕在一处。
老李点了火堆,火的光线成为这巨大森林中唯一一抹光线。热烘烘的,驱散了一部分人内心的恐惧。
老李道:“今晚我来守夜,你们都挑高处或者树上睡”。他说完,转头看向江清道:“我们都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粗人,以天为被地为床,睡哪都习惯了。小公子如果不适应,忍一忍,明天离开日落山脉到南境的小镇上就可以了”。
江清道:“无妨,我不挑剔”。
这并不是客套话,江清在前世葬身十恶海以后,散落的魂魄如星星点点般游离在那片海底,游离在无人可极的穷恶之处。
再恶劣的环境,对于他来说,也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明月当空,日落山脉却万年如一日地影藏在黑暗之中。
树梢间隐隐吹来的风不是凉爽的,而是寒凉入骨,让人忍不住哆嗦。明明是早秋,炎热的夏天还没彻底结束,树上几个睡着的成年人却发起了抖。
所有人都睡着了,江清独自面对篝火。火苗的光在他脸上张牙舞爪,那点柴火劈哩叭啦,很快火光就越来越小。
不知道是从哪一处的树梢里,传来一声两声乌鸦的叫声,毫无平仄的音调,死气沉沉的音调。
江清等到最后一点火光熄灭,身上的暖意渐渐退散。
他悄悄移动到一个参天大树身后,尝试驱动自己身上渐渐恢复的灵力。
灵力为饱和状态的时候,江清可以御风日行千里,也可以穿过层层障碍,观察遥远细微之处。
黑夜中,他的目光也融入夜色当中。不过瞬间的功夫,那双黑瞳渐渐染上琥珀色,江清面前的花草树木都成为虚影,百里之外的人影、千里之外的动物轮廓重叠。
他试图从这些重叠的轮廓之中寻找出自己想看见的景象,琥珀色的瞳孔却渐渐仿佛裂开,强烈的刺痛让他无法睁开眼睛。
江清身上疼的发了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瞳孔犹如被钝刀割开。
他把头埋在臂弯,时间漫长的过去。也许是过了一个时辰,江清抬起来,眼睛的刺痛才慢慢消失。
“果然还是不能着急”,江清微微叹气,重生后的这副身体披露太多,他越着急,便越痛苦。
日落山脉的最深处,常年黑暗,不辨天日。一只乌鸦试图穿梭长林飞到另外一边,却在半途中发出一声短暂而刺耳的尖叫。
一只枯白的,长着黑长指甲的手指,穿破乌鸦的腹部,勾出乌鸦的内脏。
地面的层层枯叶,开始异常涌动,土壤被破开,一双白色的手臂爬出来。扭曲的五指像人,手臂开始寻常方向。
它在黑暗中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开始疯狂朝着那个方向破土而去。
江清依靠在树边打座,调息一番功夫,灵力恢复了近三成,虽然观微御风等法术仍然吃力,普通的术法施展不成问题。
老李承诺了众人守夜,见几堆火光逐渐熄灭,夜晚寒凉,他蹑手蹑脚走到江清身旁,怕打扰到别人休息,小声道:“公子您不休息”。
江清颔首,微微笑道:“夜深露重,睡不着”。
老李也笑,说道:“一看你就是个富人家的孩子,很少独自出远门吧。还是早点回家,免得你父母担心你”。
他说罢,掏出怀中那个脱漆的红色拨浪鼓,苍老的手如冬日里的枯木,小心翼翼摩挲着鼓面。
“走之前,答应了小孙子,去南境给他带好玩的东西回去。我也老了,去这最后一趟,以后就不跑了,老老实实在家陪孙子”。
江清问:“您孙子多大了”?
“才6岁,半大的孩子。调皮,什么都想要,这次出门非得跟着,我说路上危险,让他等我回去。他不肯,躺在地上哭了半晌”。
夜风吹的寒凉,月亮才刚上树梢。
老李拢了拢袖子,把拨浪鼓小心放进怀里,起身道:“我去拾些柴,这火也灭了,晚上还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明天早上”。
火堆只剩下一片黑灰和几块烧完的木炭,江清作为修仙之人,对于这样普通的寒意完全没有感觉。
但周围都是没有灵力,此刻虽然已经入睡,还是别冻的瑟瑟发抖。
日落山脉他曾经多次前来,外围只有一些普通的小生灵栖息。
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失去的灵力就能多恢复一成。恢复之后他打算趁着众人睡觉的时候,飞上日落山脉上方,探查周围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