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一道企图划破天际的女高音蓦然冒出在每个人的耳中，紧接着就是洗衣盆被“砰”地砸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听见尖叫声，商枝心下一惊，担心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来不及再询问，急忙冲到声音来源之处，便看见一位年纪尚小的女生吓得瘫软在地。
而从女生这里的视角看去，正好能将那人死后的惨像尽收眼底。
并未闭合的眼眸处瞳孔已经涣散放大，眼白处遍布血丝，淤血也开始弥漫似的出现在皮肤各处，印在愈发苍白的皮肤各处，但此时并不显眼。
不远处闻到异味的虫类纷纷飞来，几只苍蝇早就在黑发中跳来跳去，附近的众人皆不敢凑近围观，生怕波及至自己身上。
商枝紧忙将人扶起，内心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倒霉，估计是听见外面传来了众人的议论与惊诧声，这才好奇过来看一眼，却没成想到居然看见这骇人一幕。
安抚了女生的情绪，并托人将其送回房间休息后，商枝这才回到了尸体所在的大厅正中。
而上面官衙派来人的速度比商枝想象中还快，待走进大厅时，已经见一名吏官站在尸体不远处，开始在盘问着众人了。
“姓名。”
“瑛玉。”
小吏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面前的青楼女子，“姓呢？”
女人闭上眼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歉意，“大人不好意思，可是自从我来到这里，就一直只有这个名字了，妈妈不允许我们有其他名字。”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说，当时在干什么。”
“没多久之前，妈妈让我帮她把茶水端进房间里，”瑛玉带着众人上楼，走到一间房间门口，“之后我就离开了。”
吏官一掌推开房门，伴着吱呀声，入目便是各种繁华饰品与色泽艳丽的室内布置。
房间主人似乎偏爱精致花纹，其中的大部分物品一眼望过去都价值不菲，可以看出房间主人手握着不少财力，以及在桃叶涧中的核心掌权。
床铺整洁，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并没有任何像是入室发生过争执的模样。
“从刚才尸体受伤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从二楼栏杆处由于不稳而掉至一楼，”吏官从身上拿出根细长银针，斜眼瞥向周身的一众女子，最后盯向瑛玉，“但是尸体肤色却异常发黑，在这老鸨死前，也就只喝过你送来的茶水，想必就是你在里面下了毒！”
说是迟那时快，吏官将手中银针迅速探进杯中剩余的茶水里，只是几息间，银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变黑。
顿时，周围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其中还不乏一些因当时在场而有嫌疑被暂时扣留在这的客人，看见此情况后纷纷当场议论起来。
“可这并不代表只有瑛玉姐姐有可能在杯中下毒。”
吏官心中一惊，转头便瞧见又一女子站了出来，而来者正是商枝。
“若是有人想栽赃，定会将毒下在茶杯之中；但如果真是瑛玉姐姐杀人，大可不必这样。若我是她，既要下毒又必须摆脱自己嫌疑的话，与其在茶杯中，不如直接就下在茶壶里，等下完后直接将茶壶连同杯子带走销毁，便可直接消除赃物。”
“更何况还有一点，大家瞧，此茶壶与茶杯的颜色虽相近，但细看之下可以辨别出花纹确实不同。而你身侧墙上的一排展架处，有着不少屋主收藏的各样纹路茶壶与茶杯。其中，就有与端来的茶壶相同纹样的杯子，此时已经被人替换到了展架上。”
顺着商枝指的方向看过去，众人确实发现了一开始都没注意到的地方。
那处，确实放着一个花纹不同的茶杯，只不过颜色差不多，才致使大家都忽视不见，而那个茶杯对应的，正是此刻在桌上的茶壶花纹。
这吏官见这人说的居然没错，于是急忙开始测起茶壶内的茶水。
而一切正如商枝说的一样，茶壶中的茶水并没有问题。
“你是谁！何时来的？怎么会对这老鸨的屋内这么熟悉？！”吏官顿时不知该怎么挽回自己的威信，气急败坏地对着商枝喊起来，“我不管你是谁，也必须接受盘问！这么了解，说不定就是杀人刺客？！”
瑛玉见状，立马上前发声，顺手将商枝拦在自己身后，“大人，这小姑娘是在事情发生后才来的，此事肯定绝对与她没关系。”
说着，转头还向商枝抱歉一笑，“有段时间不见了枝枝，刚见面就让你遇上这种事，实在不好意思啊，只有等晚些才能坐下来聊聊了。”
吏官“哼”一声，收回手中的银针，又将矛头转向瑛玉，“哪怕是被替换过的茶杯中被下了毒，那你的嫌疑也很大，茶杯为何会被替换成不同花纹的？并且这老鸨又为何会平白无故给自己下毒呢？定然是你用了什么障眼法。”
商枝又想开口时，此刻有一只手拍了拍商枝的肩，在对方耳旁小声说道，“现在太乱了，你还是别出头为好，我相信瑛玉，一切等吏官走了我们再说。”
“好，那我答应你，”商枝回过头，看向身旁面色温柔关切的女子，眉眼弯起微笑着回应，“南城姐姐，好久不见了。”
“这些时间不见，你也长高不少啊。”南城将商枝揽在自己身边，本想要再一次熟练地摸摸对方的头顶，却发现已经够不到了，不得不惊呼道。
这时，一位当时在场的中年男子穿着阔气，模样已经是格外不耐烦，此刻怒气冲冲开了口，“这点事就不能快点解决吗？杀了人就主动承认！那个时候我经过过这个房间，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吵架，其中一个的声音就是你！”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瑛玉。
女人的脸青一阵又白一阵，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最终看在是经常来到这里的客人面上，与一旁虎视眈眈盯着的吏官，只得忍着气好声答道，“……她与我吵了一架，我没停留，吵完就直接离开了。至于杯子……可能她觉得被我碰过已经脏了，所以茶杯换成自己的了……”
“官人，关于毒物的来源，其实也有解释。”
南城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身着青蓝色衣衫衬得她肤白秀丽，可话语中带着不同女子的傲气声音，“妈妈喜欢收藏香料，平日里在茶中也会放上一些，所以在这边的展柜里会摆上许多，为了方便拿取。当然，关于这点，这里的女子都清楚妈妈这点喜好。”
“至于毒物，为砒霜，也被妈妈摆着这个展柜之中。”说着，南城隔着柜门上的彩色玻璃，轻敲了敲毒物所在的地方，“想必是吵架过后她一时烦躁心急，粗心将香料和砒霜的罐子拿错，这才碰巧吃下了毒，最后意识不清，出门后便从二楼跌落至死。”
“那好好的展柜为何要放砒霜在里面？”这下倒是吏官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了，上前打开了柜门，观察起那瓶毒药，“确实像砒霜的样子。”
一时间，场上所有在桃叶涧里任命的女子皆沉默下来。
“……因为，要是有谁这月挣得银子不够多，就会受刑；严重情况的话，妈妈甚至拿砒霜以威胁那人的死活。”
一边，整理好自己情绪的瑛玉这时开口接了下去，“今日吵架也是因为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正打算等夜里离开。”
听到此处的商枝也是一愣。
商枝听说过瑛玉来到桃叶涧之前经历过的事，原本是正常人家的女儿，父亲却突然遭遇不测，母亲也失踪不见，只剩当年只有十岁的她，被地主家卖到了青楼馆还债，从此便留在此处。
而这里的老鸨自小便对她动辄打骂，只因她的基础不好，总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培养。
只是现在……
商枝不禁再次想起一楼舞台那处，对妓女们恃权压众、将其价值剥削干净的老妇女，此刻已是凌乱死状的尸体，只得说是恶人终有报应。
看向眼前的吏官，商枝发现那人似乎也沉默了一下，随后又很快调整过来，领着众人走到屋外，来到二楼边已经断成不同长度的护栏处。
“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这边的木栏就已经腐烂得厉害了，”人群中有个客人看到这边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平时都没人敢碰，更何况用力扶一下……”
吏官听见后，立马向一旁的女子看去，女子们都纷纷点头说着，“这边木制的护栏我们提过好几次了，但老鸨一直以没钱修为理由，就搁着了。”
静静听着的吏官也没再说话，只是拿起带来的笔杆，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下了什么，没待众人看清，就听见他吩咐道，“这老鸨房间都别进去，里面的东西也别动，过会儿我会喊人来收拾，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散了散了！”
这里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等商枝跟着瑛玉等人一起下到一楼时，原本在舞台处的尸体也已经被人抬走，只剩下从尸体上流至地毯里的殷红血迹，几个打扫卫生的女孩怎么擦也去除不干净，正苦恼着。
“要不还是把这毯子换了吧？也用了好久了。”
“哪有那么好换啊，妈妈死了后桃叶涧由谁来管都没定下来呢。”
“换了吧，我来出钱。”
听见突然出现的人声，几个聊天的女孩这才回过头，等看清眼前人时便是一脸不可置信，惊讶喊着，“商枝姐姐！”
商枝摸着其中一个的头顶，轻笑着应下，“最近好好吃饭没啊，怎么感觉你们又瘦了？”
女孩们笑嘻嘻拥过来答着，逐渐就聊到了最近的日常，以及不可避免的、关于老鸨的。
这几个小女孩是被老鸨从贫穷人家里精挑细选带回来的，从小就做着苦力，等长大了就学点才艺，培养成下一代青楼的招牌妓女。
但受刑，是老鸨对于这些孩子都不会放过的事情，商枝有的时候过来，都能看见其轻薄衣物下遮不住的伤痕，只疼其表皮但不伤及骨肉，却格外疼痛难忍。
“地毯换掉吧，之后我挑一块新的带过来铺上。”
商枝的眸中涌现起晦暗不明的神色，理着衣裙站起身，环顾四周环境后这才觉得，自从那具尸体离开后，整个桃叶涧都敞亮了不少。
“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