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青衫作为捕头,且是名捕,实际上是经常使用囚车的。
他曾经花一个月时间抓了一个人溺死数十妇孺的江南水匪,把其重枷捆绑放在囚车里,也曾经以浑厚掌力去震碎了那时常灭门的恶魂谷谷主蒙断天,使其一路在囚车里到了盛京受审,更是曾经亲手抓住自己几个贪黑钱、断黑案的贼官差,一并抓在囚车里押解上公门。
可如今他自己坐在了囚车里。
使用者变成了被用者。
名捕成了被捕。
且他低眉垂眼,发丝凌乱,脸色惨白,脸上几乎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淤血和干涸的血痕浑身都是。
好似受了什么不轻的伤。
或者说是刑讯。
看得唐约震惊在场。
郭暖律眉眼凝重到了几乎凝结。
而高悠悠,他的心房如被一只桩子重重地打了一下,以至于里面喷溅而出的全都是——义愤、悲哀、以及强烈的困惑!
怎么这样的人都能坐在囚车里?
且押解他的人全都是官差?
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是官差,且是品级次于封青衫的勉州当地捕快——丁寄春。
那官差后方的是一个身穿青绿色袍服的人,看着是官,可那模样那气势却又猥琐了点儿,不像是个大官。
那列次于他的人则是七个行止一致、装饰一式、容样一样的紫衣人,且个个带着一样的阔口弯刀和贴身冷刺。
除了这八个,居然还有两个眼熟的老人。
“莲花小判”商道莲,与“朦河剑”方朦河。
别问他们是故意而不是不小心出现的。
但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出现还没死了。
高悠悠面色冷了下来。
拳头却硬了起来。
只见那囚车暂停,却不是因为百姓的跟随,而是因为日头正晒得毒辣,使得官与兵与随行的马都需要在树荫下暂停歇息,可尾随的百姓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大太阳底下盘坐着。
高悠悠心知有异,刚要上前,唐约便拦在他身前,轻声咬道:“先别动手,这情况看着有些不对劲,要不你和老郭去找人盘问盘问?我单独找人问问,咱们分开行事可好?”
高悠悠冷脸道:“不好。”
好什么好?
等不是他的风格。
等是他敌人的风格也是他同门的风格。
他的风格字典素来只有一个字——冲!
唐约当即跨了脸,有些恼道:“你这人……”
没说完,但也觉得争论无趣,就自己下去了。
高悠悠刚要下去,就被一只手按在了肩上。
郭暖律的手。
郭暖律的眼则像一双寒夜里幽幽的船灯,亮了高悠悠这心。
使他克制了自己当场震甩开这只手的冲动。
“冲上去确实可以打个措手不及,但除了囚车,封青衫身上还有沉重的枷锁,脚上还绑了锁链,你没办法保证能在一瞬间解开枷锁链条而不伤了他,你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救人时,这些官差不会一攻而上。”
“所以,冲还是等?”
郭暖律这样问。
“我可以等。”高悠悠面色冰冷地看了看他,“但我只给你一炷香,你速去搜检情报,别落后了他。”
郭暖律也充满警惕地看了看他,像瞪一个随时会炸的炸火管,按在他肩上的手如一管冰冷的玉搭在四处流动的液体上,微带麦色的指尖微微往下发力,扣在肩头靠近雪白的脖颈一侧,如弹琴时靠近中轴一般,明明是发力却在诱人呢。
“你和我一起去,我要你认真演下去,别演砸了。”
说完他就拉着高悠悠的手,也不顾对方的反应,就这么拉着拉着往前冲,高悠悠本人都有点楞。
但这次有点克制不住。
他直接就甩开了郭暖律的手。
导致郭暖律有些僵硬地立在前方,脚往前走了一半都能顿在半空,然后无奈地收回来。
他接着猛一回头,冷眼瞪着高悠悠。
那神情那姿态,像学习能手在看一个不认真学习的优等生,极不满意对方此刻的不配合。
高悠悠又想冷瞪他回去。
然后又一次听到了那久违的清亮的少年音。
【悠悠你这次忍得比上次久啊,有进步哦。】
高悠悠沉默片刻。
终究还是跟上了。
虽然跟上,却还是不许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手。
只允许自己伸出手,手上五指都扯着对方的袖子。
慢慢扯,慢慢走。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轻轻地,有力地走着,像天涯下的两道孤影融在了一起,像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两把剑被强行放在了一个匣子里。含锋也含锐,相异却相依。
方向不是朝囚车,而是朝那些守着的百姓。
走着走着。
郭暖律困了。
打了个哈欠,往小麦色的皮肤上适当地抹了一点儿汗。
然后拉着高悠悠一起坐下了。
就这么坐在了百姓堆里。
不消说,大家肯定都很好奇地盯着他。
毕竟你如果看见两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就这样不牵手也不搭肩,而是一个扯住另外一个的袖子,和小朋友被大朋友拎着过来似的这样走来。
你肯定也会好奇。
好奇他俩究竟是什么毛病。
郭暖律任由高悠悠这么扯着他的袖子,自己也是随意瞅瞅,找了一个中年男子询问,只因那中年男子此刻也和他的爱人勾肩搭背,本就是腻歪得很,看见他们过来也有点好奇。
可是,当郭暖律问这囚车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这些百姓跟着囚车一道儿走的时候。
那人就有些警惕,就不怎么说话了。
瞧二人的装扮形容,不似是要去苗山寨的人,这人就转过头,不理他二人了。
眼见对方不配合,郭暖律只凝声吟道:“苗千道儿骷髅洞,山不知水下,桥与河让个行。”
那人一楞,下意识地就答道:“粉万痕儿白鹭影,雨不冻雅雀,屋予人留个晌。”
高悠悠觉出这二人一前一后,是在说一些江湖春典,也就是行业间共通或地域间公用的黑话,有些剑拔弩张的场合下,说点像样的黑话,那剑就拔不出弩就张不了,而相反有些不那么紧张的场合,若是用错了典说错了话,那哪怕本来能和平的场面也平复不下来,本来能解除的冲突也就一飞冲天了。
果然,那中年男子与郭暖律这么应答后,眉眼舒缓,颜绽笑开,面上的防备和警戒,就像积年的寒冰被一锤子凿下,瞬间凿碎融化了。
化解防备是好事儿。
不过,为什么对方不但化解了戒备,还用这种奇怪暧昧的眼神去看着他们啊?
那中年男子道:“我叫老乔,敢问小哥和这位……是怎么个钉怎么个锤法?”
什么钉什么锤?只怕又是什么内行人的问法,高悠悠在思索这是什么意思,郭暖律却是脸上罕见地微红了一片儿,然后瞬间压制下去所有不应出现的情绪,冷静地,无情地,随意地解释道:“他从前是个世家公子,如今正对我强取豪夺……”
高悠悠脸上雷击般僵折,而老乔的笑面上笑都扭在原地。
郭暖律继续面无表情道:“但经过我的循循善诱,他已放下执念,改强占为纠缠,他这几天只是特别喜欢强抱我……”
高悠悠的脸已微搐如冰扎。可仍配合地伸出手,五根手指整整齐齐搭在了郭暖律的腰上,强行显出很有强占欲的姿态。
老乔看着这手,这动作,面上则在发一种贼亮透也贼扭曲的光。
郭暖律继续无情无绪道:“而经过我一番劝导,他不再强抱我,倒是很喜欢强行地贴在我身侧……”
高悠悠的脸搐得更加厉害且难以抑制,可奇迹的是——他的身子依旧是很配合地挪近了一点点,真的只是大拇指一点点那么多,剩下的几个指头的距离全都是郭暖律面无表情地自己贴过来的。
……怎么会有人能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这些话做这些事啊?
郭暖律只是淡声儿道:“这几天都缠着我与他去一座山,那山上全都是喜欢强取豪夺的惯犯……”
高悠悠眉头都开始直蹦青筋:“你这……”
郭暖律的声色如冷冰过泉:“不过他这人,和那些喜欢强取豪夺的人不同,还有的救,只是偶尔脑子不清楚,发起疯来在夜里会抱我抱得喘不过气,还绑着我不让我反抗,他染上了这么不良的癖好,却不肯承认……”
高悠悠狠狠且断然道:“够了!”
这种强取豪夺的人物本子也编得太复杂太扭曲了吧!
谁能演得出来?谁能演这形象?
你这样浓眉大眼的人是怎么想出这么老土的桥段的?
谁给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高悠悠立刻横眉四顾,英眸乱扫,似乎想找出那个不认真学习还带坏了唯一优等生的差生唐约。
结果对方正不亦说乎地和各个百姓套近乎找情报呢,根本就不理他这边的,被瞅到了,也就做了个鬼脸,就继续和各种百姓唠嗑了,气得高悠悠想把对方揪过来狠狠地揍一顿。
而老乔被高悠悠这一吼加这一瞪吓得一个哆嗦,惊楞楞地看了看如天神一般暴怒的高悠悠,然后……然后又看了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郭暖律,眼睛则发亮发光地问。
“那……那小哥你能不能接着讲下去?”
虽然听来很不道德很激烈,可是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在感化他,而且感化得还很不错啊……我很想知道后续啊!
郭暖律冷色道:“想知道后续的话,告诉我们封青衫为何在囚车里?百姓们为何围住他们?”
高悠悠缓了一口气,总算做正事儿了,这么扭曲的人物本,我怎么可能去真的演得出来?
那老乔叹了一口气,总算记起正事儿了,这么凄惨的时候我怎能忘了封捕头还在受难呢?
他说了出来。
把整件事事的原委。
彻彻底底地、毫无保留地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只说得两个听众是同等震惊。
因为其中惨无人道的奸恶与清流光照的正道,其中可怖骇人的暴虐与无处不至的温存,其中难以消解的大局和难以忽视的小节,其中的血与肉与法纪与人情……
也因为这整件事的起源,这一些差役所忌惮深恨的对象,这一群老百姓割舍不下的好捕头。
也就是封青衫他……
他是自己走进这座囚车!
是他主动求着押解刑讯,及这惨无人道的折磨和羞辱的!
等老乔诉说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地不由自主地贴近了彼此一点,却都说不出一句话了。
因为这背后的原因委实太令过震惊。
太叫他们悲哀。
也太让他们愤怒了!
入V公告:这次打算在8/10周日入V了,当天会掉落一万字左右的更新,前三天订阅对小冷文夹子排名真的重要啊,球养肥的大家订阅一下吧球球了!
那照传统就说点心里话喽——阿瑟我之前写的很多文,都是恨海啊情天啊狗血文啊
唯独写到郭高这一对,最大的不同的是——这俩性格就是纯,基调是纯甜纯萌加一点纯酷,是违背我想搞狗血的那种纯,是按得住我瞎来的那种纯
所以在他们两之间制造狗血误会的话,上一章误会下一章就秒解,甚至半章都不用就解
中后期所有的剧烈冲突,其实都是二人以外的剧情大冲突,而小郭和小高碰撞起来,那么相似却又不相似的两个人互相融合的过程,就像巧克力遇上白丝绒一样,只希望不写得太腻,能刚刚好的甜度就好了
存稿存好了,明天还是6点发哦!6点来看吧我会努力稳定更新时间的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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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演的是什么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