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
高悠悠去接住对方的时候,发现郭暖律确实是整个人倒了下来,如玉山倾倒冰峰崩碎一般,他完全不做任何防备地往地上倒,连基本的防护和本能的调整姿势都做不到。
高悠悠不得不勉强把人放在床上。
可郭暖律的身躯刚躺在床上,就因为马车行动的颠簸又栽了下来。
高悠悠不得不把他放在墙边。
然后就发现对方以一种极为不舒适的姿态靠在墙边,且身体在颤动颠簸之中渐渐蜷缩成了极扭曲的一团……
高悠悠不得不低声呵骂道:“郭暖律……你未免也太没出……”
却忽然愣住。
因为他望过去的时候。
发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郭暖律,在一百一场战役里都未曾露怯过的郭暖律,在被包围到绝境之后依旧冷静地能反败为胜的男人。
此刻竟然在发抖。
好像此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和绝望,在噩梦里困着他,在抽打他全身上下的筋。
以至于他身上肌肉紧绷到了极点,紧出了一种迫不得已、又万分绝望的战栗。
高悠悠看得愣了半天,仿佛也恐惧了起来。
他不得不多叫了几声。
“郭暖律……小郭!”
他不得不去摇晃对方。
郭暖律甚至紧绷到无法正常地松开自己,他全身肌腱都是紧到极致的。
高悠悠不得不把那个脑袋放置到自己的大腿上。
反而是这不耐烦的举动,导致郭暖律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从高悠悠的大腿上醒过来。
他只是皱了好看的眉。
面无表情地看着。
没说任何一句话。
高悠悠淡淡道:“醒了?还不滚起来?”
郭暖律只是看着。
高悠悠冷笑:“我就是救了一只狗,狗都会舔我几下来感谢,你倒一句话都不说,你是不知道感谢这两个字是吧?”
然后他也楞了。
因为困倦的,疲惫的,睡眼惺忪的,好像清醒又不醒的郭暖律。
真的张口舔了一小下。
那白润润的舌在高悠悠的指尖飞速地过了一下,明明是润,却似是抚。
高悠悠僵住。
僵得像全身都堵塞了。
那湿润润的又来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
如小动物的舌苔滑过肌肤。
这次是他的手掌。
然后,郭暖律从他大腿上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那目光像是醉时的清醒又似是清醒地醉了,话语里全是认真。
“我感谢了。”
高悠悠懵住:“……”
他惊楞楞地、木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似认真,貌似清醒,貌似是没什么毛病的郭暖律。
他还在懵。
不仅仅是因为郭暖律的表情那么地认真。
不单单是因为郭暖律刚才做了什么恐怖举动。
而是因为现在的郭暖律……
声音怎么那么像是他心里说的那个少年音色?
然后,过了那么数秒,又仿佛过了数个轮回。
他做了第一件事。
就是手上迅速拨浪翻云般地一震。
使用巨大力道直接把把对方甩了出去!
把睡眼惺忪、未曾全醒的郭暖律直接一下子震到了墙上。
这人受到剧痛震荡之余,好似骨骼都震动了一下,只因高悠悠的内力虽受到穴道封制,可其力道本就是天生博大,这一甩下来不算伤筋,可也动骨了。
他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疼痛表情,只是定定地看了看眼前的高悠悠,好像轰隆隆的海浪全拍在他身上,他也只是看这个人,只用看这个人就够了。
高悠悠嘴角一搐,忽一言不发就上前。
这次却不是温和的戳、不是试探的点。
而是愤怒之下的一掌——横切咽喉!
这是受到冒犯而含愤生怒下的一掌,即便不具任何内力也足够震碎一个成年人的咽喉。
这一掌就这么如风驰电、似云凿雷,如横来的天谴与斜上的刀斧一般横切而至。
郭暖律却只是目光平平地看向他。
一动不动。
如自己的咽喉本就是对方掌的归宿。
看对方,抬起头。
不躲。
一动不动到最后也不去躲。
不去躲可怕的一掌,不去躲那避不开的一切,也不去躲那心仪的梦里常出现的人和眼,那一掌完全就是有去无回地切去,切得好像情分都可断、都可尽——尽处却是郭暖律咽喉处前三寸的距离,那一掌像撞作一道无形的墙上,停了。
彻底停在了咽喉前。
高悠悠奇怪地看向对方。
首先,他认为自己这不是留情。
只是他奇怪地发现——在那掌心的刀毫不留情地袭来之后,郭暖律定定地凝视着他,好似极力睁大失焦的眼,想看清一个人。
像雪里盲了许久的人,冒着丢命的风险也要看清楚一个人。
看清楚这个人好像是能让他唯一清醒的方式,看清楚这个人似是能让他飞得更高,高到粉身碎骨也无所谓的奖励,看清楚这个人好像是他逃不开、躲不掉,最后只能认下的宿命。
可是……这个人想看清什么呢?
他看得眼一眨不眨,定住了都。
高悠悠迷惑地看了看他,当即化切喉为伸掌,掌心在对方的额头探了一探。
有点烫。
高悠悠当即掌化作指,直拉扯出郭暖律的蜜色腕子,在那蜜色的骨节分明的腕子上一点一摸一戳。
有点怪。
脉象上看,确实是有一些古怪的内力余波在体内震荡不休,如丝作的浪卷起了铅作的云,显得轻中带重,柔里含钢,绵延又激烈,缱绻又外放,黏着你的内息却又排斥你的内息。
高悠悠立刻看向眼前这个木定的郭暖律。
所以现在这个家伙……
看上去是面无表情的,克制的,清醒的,还能说话的。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真正醒过来吗?
整个人是清醒地睡着了?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内力、邪门的内功?
怎么能让郭暖律一个警醒的人成了这样?
高悠悠仿佛有点明白了——以对方对胜负输赢的执着,却不肯在自己面前用这些内力,一次都没有。
看来内力虽能加持剑招,可用一次就有这么大的反噬,这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啊。
结果对面的郭暖律却仿佛以一种诡异的超直觉的方式看了他,认真地说:“我醒着。”
仍是那个少年的年轻音色。
还带点儿沙哑清亮的质感。
高悠悠:“……”
他冷酷地下了判断:“你没醒。”
郭暖律认真道:“我醒着。”
高悠悠道:“你要真清醒,你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郭暖律认真道:“我在感谢你。”
高悠悠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住把巴掌甩在对方那张认真的脸上的冲动。
可是郭暖律那么认真地,笃定地看向他。
好像自己说的话就是绝对的真理,好像他理解的感谢就是刚才的真相。
如果不是他的脑袋在发烫,如果不是他的脉象在作怪,如果不是他此刻忘了伪装,开始露出了自己的本来的音色,高悠悠几乎要相信他了。
相信他是真的清醒了。
可对方分明就没有醒来过。
从昏倒后就没有真正地醒来。
可郭暖律好像唯恐他不信似的。
竟做了件能让胆子最大的人也吓一跳的莽事。
他毫无征兆地一伸出手,迅速攥住高悠悠的手腕。
这可是高悠悠的手!
杀人于无形的神佛无相的手!
高悠悠下意识地就要升肩侧肘,然后一个肘击就能顺势击碎胸骨,胸骨劈裂就能当场毙命。
哪怕是没有内力的状态下,他的身肌体格也已经足够强悍了。
可是明明这样可怕的刻入骨髓的本能,竟然在最后一刻,还是在最后一刻停下了。
因为他或许发现了。
郭暖律并没在进攻。
攥住手,只是他想把高悠悠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掰扯过来,让素来斜视藐视小视人的高悠悠,正儿八经地直视着他。
高悠悠是直视他了。
却有些困惑。
郭暖律却认真地,也用力地询问道:“你不开心吗?”
高悠悠却被惊懵困住了。
生死交锋多年,不管心里怎么说,可从未在嘴上留过情面、素来讽刺的冷酷的说着折磨人杀人话语的郭暖律。
此刻是那么认真地,真诚地……在询问他。
是那个少年人的音色。
是他的心声里的音色。
且是对方在半年后见到自己,在心声里问的第一句话。
郭暖律一动不动地握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惊楞得说不出一句话的他。仿佛在请教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要怎么做,你会开心?”
高悠悠勉强站在当场。
从未陷入如此的困境。
此刻面上表情已陷入了彻底空白。
为什么一个根本就没醒的人,却在此刻说着最真、最无伪的话?
而郭暖律没有看到高悠悠的半点回应,好像是用一些原始的粗糙的本能去想了想,他努力地想,认真地说道:
“我可以再‘感谢’你一次。”
意识到对方说的“感谢”是什么的高悠悠忽的懵住。
他想了想。
“这好像能让你开心。”
他模糊的眼好像看清了对方。
“我可以去做很多次。”
在高悠悠的愕然下,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很亮很亮。
“然后,就轮到你‘感谢’我一次。”
“就一次可以吗,悠悠?”
明天6点见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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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醒不来的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