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才顿住，视线扫向一旁仍拉着脸的孟五娘，问道：“可否允五娘同往？”
邵容笑着扫了一眼孟五娘，说：“都是同学，孟娘子要想同去，自然是可以的，我去问问赵小郎与冯小郎。”
说到“同学”时，刻意看向孟五娘，显然是听到她之前说的话了。
等两人身影走远，周俊才低声警告道：“莫要再闹脾气了，想想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孟五娘表情讪讪，低声道：“表哥，我知错了。”
不多时，其他四人联袂而来，只见杨洛霞走在邵容左侧，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右边赵瑜正眉飞色舞拉着邵容说话，冯震则在赵瑜外侧，不远不近坠着。
六人到齐，周俊才主动上前，对张青道：“内官可否指派一人，为我几人导游，以免误入禁处，唐突贵人。”
周俊才话是这般说，可六人客居宫中，家世又都不凡，张青怎么可能真就直愣愣只派一人，当即点了十个黄门左右侍奉，另又派一个机灵的心腹为众人引路。
第一站无可争议，是大家日后上学的地方，明德殿。
明德殿历来都是皇子们读书之所，距离他们所住的昭华殿不远，但离皇帝的寝殿更近，众人此刻跟着引路的内侍站在明德殿门外，一眼望去，穿过层层叠叠的廊道，便可将帝国主人所居之甘泉殿尽收眼底。
甘泉殿作为皇帝居所，规格之庞大，远胜周边其他宫殿，其各处装饰，繁复精美，亦明显区别于其他宫殿，又有诸多宫殿将之拱卫其中，呈众星拱月状，更彰显皇宫主人的尊贵无双。
只是现如今，这位甘泉殿的主人，大乾的主人，实在过于年幼，不仅无法叫人生出敬畏之心，反倒更容易因其年幼孱弱，吸引到一群贪婪的豺狼。
周俊才站在最前方远眺甘泉殿，再不复之前装出来的老成持重之态，目光似乎透过日光下格外鲜艳明丽的瓦片，落到小皇帝懵懂天真的脸上，半晌，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赵瑜对皇帝寝宫却不怎么感兴趣，他只看了一会儿，又四处打量其他宫殿，便抱臂站在一边，满脸不耐烦。
冯震与杨洛霞的反应最为安静，只看一眼便按照礼仪略低下头，以示恭敬。
动静最大的是孟五娘，她快步往前两步，看的却不是甘泉殿，而是甘泉殿之后更远一些的飞霜殿。
那是帝国皇后的居所，此时的主人还是吴太后。
引路的内侍很有眼色，介绍完后并不催促，只静静在一旁等待。
他忍不住多看了邵容一眼。
相比周小郎与孟娘子的野心外露，冯小郎杨娘子的恭谨，甚至于赵小郎堂而皇之的轻佻，这位邵娘子都不曾表露，却不是毫无反应的漠然，倒似不曾领会到他语意下甘泉殿的超然，或是不甚在意，她看甘泉殿与旁的宫殿，是同样的惊艳与欣赏。
那是纯粹的欣赏与惊叹，与欣赏技艺超群的画作，精美难得的珠宝一般无二。
六人入宫之前，内侍奉张青之命，仔细打听过这几个伴读的情况，只知邵家的小娘子聪慧果敢，如今聪慧尚未看出，却有几分怪异。
邵容感觉到内侍视线几次落在她身上，有些纳闷，在对方又一次偷看她时，抓住时机与他视线相对，趁对方愕然之际，顽皮一笑，一副看我抓到你了的模样，趁内侍呆愣的空当，又转回去。
内侍醒神，不觉莞尔，也转过头不再看她，心中却泛起各种念头。
周小郎那副装出来的深沉，只能唬住没什么心机的庸人，这样模子里刻出来的招牌，他这些年见了可不少，而这位邵娘子，却是个生动妙人。
估摸着时间，内侍不动声色引导众人进入明德殿内的教室。
最上方放置了两方座位，一为授课博士，一为小皇帝，下方左右又有六套桌椅，是安排邵容他们的位置。
此时殿内空荡荡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众人晃了一圈，就要离开，邵容上前一步提议道：“下方座椅应是咱们的位置，今日既来，不若现在将位置定好，来日授课，也省了一桩麻烦事，如何？”
她说得在理，定座位也不是什么大事，众人都没有异议，孟五娘看向周俊才。
论家世，孟司徒权倾朝野，但孟五娘如今显然是要让周俊才第一个选。
场中唯一有资格提出异议的是赵瑜，赵瑜对此却并不在意，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什么。
于是第一个选位置的人就此定下，但周俊才却不能就这么坦然上去挑选，他还得谦虚地推辞，孟五娘立刻态度鲜明地支持他选，剩余几人也请他选，周俊才还是连连推拒。
这都快三辞三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搞禅让呢，邵容直接一把拉住他走到最前面，笑说：“众望所归，周小郎就莫要推辞了，请吧。”
周俊才毕竟只是个寻常孩童，哪里抵得过邵容的力气，只能顺着钳在胳膊上的巨力往前走。
他这才想起，隐约有人说邵家娘子生有巨力，只是这本事未曾显露，他还以为只是比寻常同龄人力气稍大一些，如今亲身体验，才知是真巨力。
完全反抗不了。
偏偏自幼的教养使得他不愿失礼人前，只能勉强维持住端庄的步态：“好好，邵娘子你先松开我！”
正好到第一排，邵容放开他，周俊才整理了下衣衫，谢过众人相让，才选了左侧第一个座位。
本朝以右为尊，小皇帝必然坐在上首右边，左侧第一正是小皇帝抬头便能看到的位置，是众人第一心仪的位置。
孟五娘正要坐到周俊才身后，就听邵容问赵瑜：“赵瑜你坐哪儿？”
赵瑜也没多想，长腿一迈，就坐到周俊才后面，还对冯震说：“你坐我后面，那边让给她们。”
他指了指右侧。
三男三女分坐两侧，岂不是理所当然。
冯震听话入座，孟五娘见状，咬唇坐到右侧首一，坐着不说话，显然在生闷气。
如此，只剩邵容与杨洛霞了，杨洛霞性子软绵，邵容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两人互相推让了几下，邵容拍板道：“我个子高，若是坐在杨姐姐前面，恐怕会挡住你，我坐后面，你坐前面。”
至此，座位定下，几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新鲜了会儿，便出了明德殿，继续熟悉环境。
先帝早逝，只有小皇帝一个子嗣，无子的妃嫔们都被打发去守陵，因此在宫中只需注意不要误入飞霜殿和甘泉殿，至于其他地方，由于没有主人入住，除了一些必要的留守宫人，几乎没有人会去那边，引路的内侍对众人强调，无事不要过去。
另有一些属于前朝的政务机构，因职责大多与宫内相关，也设在宫内，也不可入。
这些地方，内侍只遥遥指了一下，并不带他们接近。
即便如此，他们能活动的范围也很大了，自明德殿至昭华殿附近的几座宫殿，还有甘泉殿与飞霜殿之间的园子，只跟着内侍走走歇歇，便花费了接近两个时辰，中间还去膳房吃了顿饭。
直到日头已经西斜，几人才蔫了吧唧地回到昭华殿，被溜得完全没有精力折腾了，加上各自宫室都收拾完了，简单与张青寒暄两句，便各自回屋。
邵容向来精力充沛，春花春月难得看到她疲倦的模样，紧张上前询问哪里不舒服。
邵容简单擦洗了一下，先让听候差遣的宫人下去，才收起疲惫的模样：“我没事。”
她任由春花春月给她脱掉沾了不少灰的衣裳，笑说：“张内侍可真有趣。”
春花春月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春月先笑出声，随即春花想到小娘子方才的模样，也笑了起来。
见邵容唇角带笑，眉眼飞扬，再看不出方才的疲倦之色，春花春月放下心来，给她换好衣服，春月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轻声汇报各种琐事，以及被张青派来使唤的宫人的大致信息与性格。
毕竟只是第一日打交道，知道个大致也差不多了，邵容听着，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春月便知不必额外做什么，只当寻常人相处便是，因此不再多言。
黄昏之时，张青派人通知了第二天的课程安排。
次日不到五点，明德殿六人齐至，神情间多少有些紧张，各自坐到先前定好的位置上，拿起给初次进学的蒙童识字用的课本开始诵读。
虽然他们早已过了需要认字的阶段，但小皇帝还没学完，自然是以小皇帝的进度为准。
不一会儿，张常侍伴着小皇帝进了明德殿，邵容等人纷纷起身行礼，小皇帝熟练地吐出两个字：“免礼。”
然后便坐在上首，不再理会殿中多出的六个同龄人。
他目光追随着张常侍，任由张常侍为他摊开书本，张常侍念一句，他念一句。
自小皇帝进来，其他人都自觉放低声音，邵容耳力比一般人好一些，隐约听到张常侍念一会儿，便哄小皇帝几句，小皇帝便高兴地继续跟念，实在不耐烦了，张常侍便与他玩一会儿，再继续念。
辅导小孩念书的耐心超过现代90%的家长。
她不再留意上面的小皇帝，在心里默背一遍课本，确定自己学得还算牢靠，不至于在课堂出丑，换了本论语自习。
早上课程是学生自行诵读一个时辰，没有博士来上课，下课时间一到，小皇帝谁都没理，自顾自拉着张常侍走了，将几个伴读视若无物，仿佛只是教室里多了几个会喘气的摆件。
莫说周俊才与孟五娘失望，就是杨洛霞也不□□露出忐忑失落的表情。
邵容略一想便明白了，小皇帝之前上课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年纪小身份尊贵，又有张常侍温柔哄学，完全没理由跟几个完全不熟的伴读说话。
而且据她观察，小皇帝性格比较内向，显然不是那种会主动找陌生人说话的类型，而上课期间，作为伴读不好好学习，反而找小皇帝说小话，显然也不合适，就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她收拾了书本，交给春花看好，赵瑜也把书交给自家仆人，招呼邵容：“用膳去。”
邵容应了一声，拉着杨洛霞一起回昭华殿吃饭。
饭后，秦博士来授课。
秦博士是个看起来很随和的老头，教学经验丰富，讲课很是风趣。
他学识渊博，哪怕是邵容早已学透的课本，在他旁征博引，妙语连珠之下，也品出一些新鲜滋味。
哪怕是奔着秦博士，进这一趟宫也很值得。
不过她可不是真为了秦博士才进宫的，邵容课间也分了注意力在小皇帝身上。
三哥言说小皇帝愚钝，三岁不能言，但邵容这几次接触下来，似乎并非如此，“愚钝”或许是不愿搭理别人，在跟张常侍互动时，可不见小皇帝有什么反应迟钝的表现。
秦博士授课时，虽然小皇帝不怎么说话，但也从未露出听不懂的茫然之色，有时还会被逗得大笑，显然能听懂秦博士表达的意思。
邵容分析完小皇帝，心里有了底。
元宵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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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