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只有爱参加清议的人,才最明白清议的狠毒之处。
邵氏作为一支不小的士族,在座之人,哪些没有去过几次清议,如今被人泼了脏水,才更加六神无主。
有人张皇地问:“可知是何人传出这样不留余地的谣言?”
邵明竹按了按额角:“无非是……”
“是孟氏。”邵林安哑着嗓子道,“那位连先生,是孟司徒府上幕僚,这不是个秘密。”
孟氏与邵氏之间的矛盾,在座之人都清楚,可童子科已过,加上如今邵氏落没至此,孟氏为何就咬住他们不放!
“真是欺人太甚!”
有人站起来,冷笑道:“不就是清议吗,谁还不会了!那孟司徒以为,自己屁股就干净了么!”
“就是,满上京都拉出来,我看哪个真能干干净净!”
邵明竹一拍桌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沉着脸:“诸位都是邵氏的中流砥柱,我请诸位来是为了商讨对策,不是在这里做意气之争!”
果真把满上京都拉下水,邵氏在上京立不立得住且不说,只怕不出三代,便要沦落为寒门了。
邵容步伐轻盈,从场中饶了一圈,一一给这些长辈添上茶后,对众人行礼道:“容娘愚钝,但也知孟氏势大,邵氏远不能及。如今孟司徒以此等歹毒招数对付咱家,咱们不是更该冷静,不能被他扰乱方寸吗?四处树敌于我们而言有何好处?容娘以为,当下咱们最该做的是找帮手。”
邵氏的姻亲,旧交,该用就要用起来,还有——
“我就不信,整个上京,竟全都是孟氏的鹰犬吗?”
其实大概情况还真差不多。
孟司徒其人如何且不说,但如今朝中,多有经他举荐才能入仕的官吏,算起来都是他的门生。
“若要说看不惯孟氏,那便是吴太尉了。”
邵林肃沉吟后,说出结论。
他来上京这些日子,没有着急为自己扬名,而是又将上京的形势研究了一番。
如今皇帝年幼,谈不上信重宦官,有点声量的宦官也不过是太后身边的几个常侍,可这些人远不能与吴太尉相提比论。
吴太尉仗着妹子是太后,为了敛财大肆卖官,可朝中官位就这么多,孟司徒的门生就占了多数,如此他不恨孟司徒才怪。
因此朝中形势现今分为两极,一端为吴太尉,一端为孟司徒。
邵氏此前的立场是偏向孟司徒,或者说是站在大多数士族的立场,可孟司徒这一手,几乎要绝了邵氏的路,当下的情形,邵氏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
这种关乎邵氏方向的决策,必要过了家主的眼,偏偏事态紧急,去信交阳县再带来回信,黄花菜都凉了。
房间内,所有人都看向邵明竹。
他是家主亲子,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他有资格代表家主做决断。
相应的,若是家主事后不允,因而震怒,也必然要责罚他。
邵容将众人心思都看得明白,便道:“诸位长辈在上,按理来说,容娘小人智薄,不该多嘴,可如今形势危急至此,有些事必须做,还需尽早做,诸位可认同?”
原本邵容参会,一些人心中就有微词,一个小女童,能听懂什么,可她自开会至今,只说了一番话,便为众人指出一条新思路,因此再没有人敢小看她。
如今她自谦智薄,其他人都不敢再当真,纷纷点头。
“家主向来爱重明竹叔,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多年,必允他做此权宜之策,可此事也非明竹叔一人功劳,在座诸长辈哪个不是对邵氏一片赤诚,甘为之抛却身外名。”
“此等幸事,正是我邵氏兴旺之征兆,家主若是知晓,也必然开怀。”
“何不共书一封,与家主共享此乐?”
众人脸上的笑意僵住,虽然邵容话说得很漂亮,可这不就是写联名信的意思么?
沉默之际,邵林安轻咳两声,对邵容道:“容娘说得对,众人齐心乃兴家之兆。容娘,你且取纸笔,为我研墨,我亲自向大哥道贺。”
容娘便去内室取来笔墨,将上好的宣纸平放道邵林安面前。
邵林安半生专研学问,一落笔墨,气势自成,洋洋洒洒,情真意切的贺文一蹴而就。
待他搁笔,邵林肃便拿起笔,在其上写“弟肃谨贺。”
邵明竹在其后落下自己的名字,其他人见状,也陆续上前,不多时,一张纸上落满了不同字迹的名字。
之后邵容恭敬地将信捧起,在众人面前一一传阅之后,返身回内室封信。
邵林安拍了拍邵林肃的肩膀,道:“肃郎,你有个好孙女啊!”
决断已定,众人都轻松下来,接下来便是商讨如何反击。
书房的灯火持续到了半夜。
邵林肃与邵容是一起离开的,他们走在最后,等到其他人的身影都消失了,邵林肃让仆人去前面引路,抱着邵容叹气:“你今日又是何必?”
原本只需邵明竹一人担责,偏偏她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邵容笑着在邵林肃耳边问:“那祖父觉得,他们走时,是兴奋多一些,还是忧虑多一些?”
忧虑自然是有的,可也不是不兴奋。
吴太尉手上有太后和皇帝两张牌,若能与吴太尉搭上关系,首先邵容选上伴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以邵容今日展露出来的聪慧及巧言令色的本事,那后位也不是不能想一想的。
这等大饼画在前面,对家主那边的担忧都没多少了。
邵容嘻嘻一笑:“法不责众嘛,不过没想到,三爷爷今天竟然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我还以为……”
她跟这位三爷爷见得不多,多数是大家伙聚餐时打个招呼的关系,对这位的刻板印象一直是老古板来着。
邵林肃加大力气拍了拍她,不许她评论长辈。
邵容非常自然地吐出后半句:“我还以为您会是第一个呢。”
她都把台子架上去了,就算邵林肃不赞同,为了她的面子,也一定会出来表态,只是效果肯定没有邵林安站出来的效果好。
毕竟他们一家跟邵明竹的绑定程度太深,免不了一些人背后嘀咕是不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
“你琢磨这些多久了?”
邵林肃知道容娘很有些急智,只是投靠吴太尉不是一件小事,她必不会因灵光一闪就轻率提出。
邵容开始抠指头。
邵林肃拍拍她:“说话。”
邵容撒娇:“祖父你现在好凶啊!”
“就……童子科之后嘛。”
邵林肃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他是后来才知道,容娘考童子科时,还遭了一出险事,当天晚上,倩娘一整晚没合眼。
他不问,邵容反而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我当时真吓到了,那个刀口特别锋利,一下子能砍进车辕一半多,要是真砍到我身上,您现在肯定就见不着我了。”
邵容埋头用老爷子的肩膀蹭了蹭涌出泪花的眼睛,继续说:“当时我就想,孟司徒不是个可以共事的人。”
童子科也不是选拔伴读的必要条件,便是为了女神童的名头,他家孟五娘有,她邵容便不能有,这样霸道阴狠的作风,实在不是长久之相。
朝中能与孟司徒碰一碰的,只有吴太尉,可因三哥邵成礼给她介绍的印象,这吴太尉似乎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不过自进宫那天与吴太尉见过一面后,推动邵氏投靠吴太尉便成了她想要促成的局面。
如今孟司徒再次对邵氏出手,虽是危机,邵容却看到了让邵氏改旗换帜的机会。
这些话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因为不论是邵明竹或是其他族人,立场上都偏向传统士人,而因士人与外戚的长久对立,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考虑投靠外戚。
她祖父倒是没有那么迂腐,只是这几天,她都没找到机会私下跟祖父说说话,也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突然。
好在祖父即便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也毫不犹豫地支持了她。
邵容两节短胳膊圈住邵林肃的脖子,细细夹着嗓子:“祖父你真好!”
“少卖乖。”邵林肃眼尾带笑,胡子微翘,嘴上却是嫌弃。
邵容盯着他的胡子,鼓嘴对着一翘一翘的胡子吹气。
这时节虽然转暖,夜间还是冻人得很,冷风嗖嗖地钻进衣领,邵林肃狠狠打了个寒颤,狠狠拍了一下邵容,生气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自己下去走。”
邵容赶紧抱紧邵林肃,大笑道:“祖父,我很快长大,你现在不多抱抱我,以后就抱不动啦!”
邵林肃气急:“你松手,下去下去!谁稀罕抱你!”
抱着邵容的手还是稳稳的。
“就不!”
祖孙两各自神气,谁都不理谁。
走了半晌,邵林肃冷不丁抖了抖邵容:“你七老八十我也抱得动。”
邵容立刻道:“你七老八十我也抱得动。”
“哼。”
“哼!”
到了邵林肃如今住的院子,杨氏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便见爷孙两各自向两边扭着脖子,如出一辙的气哼哼表情,懒得哄他们,站起来对婢女吩咐:“端水来。”
邵容被放下来,乐颠颠扑向杨氏:“祖母祖母!我好想你啊!”
杨氏柔和了神情,摸着邵容有些冰凉的脸蛋,说:“那今晚跟祖母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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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