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丁楼上,茶水间里,正准备下楼去餐厅吃饭的小助理,一眼看到个灰蓝色的高工制服的身影,并发现“奇怪高工”居然抬头朝楼上看来的样子,他再没犹豫,拿出手机拍下去,将数据变焦拉到最大,想要拍清那人的面目。
唐朵听着“嘟嘟”声,第四声她突然按了红色键。
她重重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连着手臂处开始发麻难受,后背心也传来隐隐的刺痛感。她蓦地转身又钻进了长长的绿化道里,身形迅速被树木掩尽。
正录相的小助理心头暗叫“哎呀,怎么又溜掉了”,镜头里的人仰视上方的脸只出现了不到两秒又消失了。
唐朵在阴翳里狂奔,眼睛越来越模糊,脑子也越来越恍惚,耳朵被尖锐鸣叫穿透,恍恍惚惚间一股失重感传来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等她再有感觉时,身上哪哪都疼,脸被冰凉的草尖划过,额心透过一股尖锐的刺痛,有温腥的液体渗出。
她睁开眼,眼眶又酸又疼还带着刺痛感,视线极不清晰。
眼镜掉了。
她摸了摸,没找到,手掌被石头擦伤很疼,她缩回手想站起来,感觉到腰髋、膝腿都在疼。牛仔布料的制服也法缓去刚才的撞击,她神色麻木地拍了拍身上的草泥屑,一拐一拐走出绿化带,走到了太阳下。
前路载满阳光,一路通途。
绿化带里泥路铺着石子,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阴翳晦暗本不适合人长行。
她揉揉心口,搓搓手指仍染着泥渍,无法彻底分离,黏黏呼呼,若是一直走那条路,能闻到新泥香,头顶有鸟儿震翅掠过,花香、露水突然亲吻你的脸,蝴蝶在芯心里舒展着静谧美好……那不仅仅是泥污黏呼的,不全是脏污的,暗处深埋着无数生命涌动的活力,血性,自由。
是她自己选择的叛逆之途!
她再次加快脚步,往回跑。
刚刚冲出岔路口时,有高工看到她,“小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泥?不会是,呀,你这额头怎么了,在流血啊?是不是摔着了?”
唐朵扯出一个笑,她脸上划出两道泥指印儿,“刚才拣海棠花,不小心擦了一跤。”
同事们忙上前关怀,一边帮她擦泥血,一边说最近回南天雨水多,花园里蓄了泥水容易打滑叫她等晒两个太阳再拣花,反正厂里种的花树你方开罢我正艳,不急于这一两时。
唐朵应着大家的关怀,渐渐远离。那只受伤的左手紧紧插在了衣兜里,用力抓着手机,一阵阵地生疼感,是存在,是提醒,是不甘心。
当他们走远时,岔道的另一边走来一人。
韩景砚看完工作手机,又拿出私人手机查看微信,并没新的消息。
那丫头第一次打他的工作电话,他还没接她又挂断了。他的工作电话号码只对高管群公开,她的权限是可以查看并联系的。私人手机的微信这边静悄悄,没反应,倒也算是正常。不知为何,他眼皮直跳。
他拐进直通老丁楼的林荫道,又拿出工作电话。按情况他应该回拔过去,询问她是否有重要情况要汇报。但也可以不回拔,总经理事务繁忙,若是下属高工们真有紧急情况,一定会很快再打来。也不会只打一通就不打了,那也说明并没那么紧要。
但她是他亲自招来的重要项目人,新项目已经启动,她做为项目二把手,亲自致电一把手必然是有重要情况要汇报,他理应多一分关注和耐心,回电问问因由。
“韩总。”
小助理从楼上追下来,在绿化带的树丛灌木边打望,看到来人忙招呼致意。
韩景砚看他模样,问情况。小助理犹豫了一下,终于把之前三次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还把刚才拍得不清不楚的视频拿给他看。
韩景砚沉了一口气,迅速将视频转到自己手机后删除再清理掉了小助理的回收箱,百分百地杜绝了所有扩散可能性,并提醒,“现在新项目上马,这种事情没有证据就不要再去伸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猜疑。”
小助理心头一怵,听出大领导的警告暗示,忙保证,迅速溜掉。
韩景砚又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重看那个视频。虽然根本没把人脸拍清,但他一眼就认出是那个丫头。她突然来电,还跑来这边,必然是有事情要找他,最后又挂了电话,还……
他抬眼时,一抹亮光划过眼,视线立即转回,亮光是从绿化带里闪出的。他迈步内入,昨晚才下过雨的草丛还很湿粘,他仔细朝那抹亮光靠近,拔开草丛拣出一副黑框眼镜来。
不需要仔细辨别,他曾亲自手取过很多次,是唐朵的眼镜。他试戴过,近视加散光感的眼镜当真是让一个完全没散光的人感觉到直观的晕眩刺激。
从镜架上染满的泥来看,摔下去的时候恐怕力道不轻。
||韩总,刚才我就看到这位高工,追下去时这人就不见了。和前两次一样,跑得挺快的,应该不是老高工。也不知道是新高工里的哪个,没事儿老往咱这跑,也许跟咱们这边哪个行政谈上了。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吧?呵呵~~~
他掏出随身带的纸巾,把泥块擦了擦。
他脚步朝回转,看向了岔路通向厂房的方向,手指捏着眼镜脚反复擦拭。
电话又响了,响了三声他才揭起,是姨妈打来的,有工作要谈。他挂了电话,转回老丁楼,上楼后又先去洗手间把眼镜洗了一遍,擦干净后,放回抽屉里,才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丁羽说完了工事后,又提到春游团建的事,“刘莹他们听说,也想加入我们的团建。我让行政去联系,看看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场地,若是合适的话……”
“不合适。”韩景砚一口否绝,“供应商和经销商那么多,单跟他们一起团建,传出去对刘氏好处不少,对我们却有麻烦。”
丁羽深想了想,笑了,“刘莹那丫头也是挺用力了,你真不喜欢?”
韩景砚,“绝无可能。”
这话有些重了,丁羽也知道侄儿已经明示底线,不用再提。
“景砚,当初你对小惠也没这么苛刻啊!今年供应商名单里,小惠丈夫家的公司还排在前面。你这偏私也偏得有些明显,难怪刘莹的小动作这么多。”
小惠正是韩景砚半公开式的前任。姨妈一家都知道,还一起吃过饭,都是公务场合。
韩景砚手里翻转着一部手机,丁羽看出是私人的那部。他面上淡淡,但熟悉他的人也能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声线里毫无起伏,“不一样。”
丁羽很想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可看侄儿的表情并不想谈论个人私事,只得放人离开。她长叹一声,拧眉看着桌上的全家照里,还刚刚成年的侄儿,是当完两年兵回来时照的。照片里留着帖头皮的小刺头,明明阳光般的年纪,浑身透着股阴翳深重的气息,眼里的光太晦暗,连他们这年过半百的人也看不懂,更进不去那世界。
丈夫柳政说,这孩子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性子敏感,不易多刺激。别家的孩子天天听父母唠叨,韩景砚不行,他在他最容易接受父母唠叨、亲人关爱的年纪没能体验到,现在他们再想进入那个世界就不是爱,而是一种干扰,入侵,破坏,只会将他推得更远。
可这是她唯一的姐姐留下的唯一宝贝啊,她怎么舍得看着他总是那么孤寂,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
这时助理进来询问,“丁董,您和柳老师,当当,这次也一起参加团建吗?这里有三间观景位置最好的合家欢三居室。”
丁羽想了下,“行,给我们随便安排一间,也不用什么最好的。你问下韩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要是一起的话就给我们安排个大点的。若他要自己住,就安排个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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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临近下班时间。
韩景砚用私人手机给唐朵发了消息,唐朵没有回复。
他手里拿着用眼镜布反复擦得净亮的眼镜,装进了一个全新的眼镜盒子里。若她不想当面收回去,他就只能安排个快递到她家里了。
他轻轻一哂靠进椅背里,目光垂落入桌下那处晦暗,一秒划过脑海的画面太过又被他迅速撤去。
他抽了口气,起身又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已经有些过于灰暗的天地正在酝酿一场雨势,淡淡烟岚从远处连绵山峦低谷中腾起,丛翠间灰色巨大厂房静卧如钢铁巨兽。
他大拇指一遍遍抚过眼镜盒表面的摩挲布面,一遍又一遍梳理着某些不见天日的阴私晦涩,潜欲流俗。
也不是不规矩,无非是心念念。
他转身拿起外套,穿上,把眼镜盒子装进了衣兜里,那不是用来装东西的地方却装上了纸巾,小面霜,现在多一个眼镜盒子也宜然。
当他走在小巷时,熟悉的烟火气熙熙嚷嚷,一路伴到巷头那间小黄屋。
他伸手划亮门锁显示屏,智能管家跳出一个笑眼,说,“欢迎回家,雷欧先生。”
咔嚓一声,门开了。
“等等,你是谁?”
身后传来一道莫名喝声,一只手迅速越前来,把刚刚裂开的门给拉了回来,重新关上了。
韩景砚微怔,回头时拧起眉,以为又是那位IT前任回来了。但来人一身笔挺黑正西装,用料非是顾岩那种名店定制,袖口铂金镶钻,伸来的手腕上名表标志不菲。
“为什么你能开我小妹家的指纹锁?先生,请你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是朵儿的亲表兄,她母亲是我亲小姑。若你不能解释清楚,我只能报警。这边巷口的派出所里,都是我家亲邻。他们两分钟内就能赶到这里。”
“我叫杨书启,这是我名片。”
韩景砚接过名片,上面写着律师职称,看不出级别,名片厚质和烫金设计都是一流,都是份量。
杨书启伸手过来。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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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合适,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