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头日的情绪都在二婶婶歇斯底里的土味华尔兹表演里,获得了释放。
这一晚唐朵睡得很好,醒来时差点就要迟到。
在最后五分钟冲进厂大门的小黄鸭,发出了欢快的鸭叫声,门卫大哥站在大门前久久不动,看着大黄鸭冲进朝阳里融成一团灿烂的光。
赶到办公室,正好是周一大会入场时间。关于新项目上马的总结汇报已经准备良久,唐朵手上的评估报告尤其重要。据说今天集团所有大佬到场,韩总,丁董事长,两位一二把手都要列席。
大会议室里坐无虚席,唐朵坐在左手一列高工组里,被安排在了前三位。虽说排名不分先后,靠近一二把手的位置必是骨干。
丁董事长进来时,全体人员都起立致敬。
这位女士年五十出头,看起来不过四十多点,大龄生子,据说现在孩子才读小学四年级。穿着一身白色套装,干练又不失优雅。双眼有神,当目光扫向唐朵时,唐朵正襟危坐,点头致敬,接收到了女董事长的温和友好。
还剩最后一位韩总经理,迟迟未出现。
唐朵听到总工在问丁董,丁董身边的总助回复已经在联系,很快就到。大家窃窃私语,韩总缺席或迟到这还是第一次。
过了一刻钟,丁董助理宣布韩总因科工集团的紧急问题暂时不能参加今天的会议,回头会回看会议实录,给予适当意见。
丁董看向本次会议的重点项目讨论组员,唐朵在内,笑说,“这也是韩总对诸位的信任。开始吧!”
会后,丁羽与唐朵握手,笑道,“韩总之前跟我提过你很多次,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巾帼不让须眉。”
唐朵道,“韩总过誉了。等新车上市,才是真正检验我实力的时候。成王败寇,当时论分晓。现在就是埋头干实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请领导们多指导,多批评。”
丁羽笑了笑,没再多说。
回头上车后,才轻叹,“杨家养出的孩子,就是与众不同。之前老郑还跟我说,这孩子是因为情感问题从海汽辞职的,这一点儿看不出来啊!”老郑正是集团HR总监,当初被韩景砚紧急征调到海城的HR天团三人组之一。
“倒是可惜了这姑娘在海汽待了一年多,身上就沾染了些城府。”应对得体是得体,就是过于老练,少了些小姑娘的朝气,像个在职场滚了好几年的油条。
助理想了下,“大概是职场需要吧!小唐工她,确实长得可爱了些。”
换这面貌放在哪个工程队里都会觉得像在带小孩子,人类很难不被表象影响变得肤浅难堪。今天唐朵全程肃容敛目,语调低沉,发言精准简练,面对各大佬有些刁钻的提问也毫不露怯,进退有度。如此才镇住场子,坐稳那个前三位。
丁羽摇摇头,又拿出手机拔侄儿的电话,这回响了三声终于被揭起。
“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当当他们下午要参观烈士馆,中午打电话说要跟我吃美味外食,积蓄个什么力量好面对下午的精神洗礼教育。呵~~你要不要来?”
这纯是丁羽自己的主意,儿子性格活泼又懂事,可以活跃气氛,让侄儿自在些。
“不用了,姨妈,我很好。晚点我就把会议意见给你们。”
不待丁羽再问什么,电话已经挂断。
丁羽一叹。好什么好,这孩子有天大的心事都自己闷着。本以为他谈了恋爱,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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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
这是石宇集团最具历史的办公楼,创始人老丁总当年为建楼还花掉自己的一份祖产,几年前重新修整过,也保留了很多历史性的标志。譬如,楼体上苏联援建时的红砖标语,突出老式阳台。
原先一片灰色防水涂层的天台改漆成厂标的蓝红灰三色,空荡荡的没有绿植,巨大的空气管道和水气管设计规律平辅。
韩景砚坐在黑色管道上,闭着眼,指间夹着一只烟,却一口没碰。
手机不时震动,消息提示。
想到会议内容,他还是拿出工作手机查看视频资料,很快看到唐朵的发言,她的评估报告很让人惊艳,但提问的大佬们也不乏刁难,她从容应对,专业且诚意动人。今天她穿着灰蓝色的高工制服,似乎是为了增加专业气质,戴了帽子,短发都刻意扎起藏在帽子里,精神干练,目光专注。
当报告结束,丁羽率先鼓掌表示鼓励赞许时,唐朵也只是起身示意、点点头坐下,没有露出半丝欣悦笑容,还皱眉头接过其他人的报告书仔细端看,沉稳中还有几分应对场面的老练感。
很奇妙,看着这张小脸上的表情,他也觉得恍惚,无法把这里的小唐工与自己独处时的那个爱撒娇耍赖,还有点爱哭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时私人手机再响起,他拿了起来,看到那姑娘发来十几条暧昧消息,还有无数条暗示转款。
他抬起手指,手指慢慢僵硬卷曲,额头酸疼身体疲倦精神虚弱被严重透支的沉郁感拽着人下坠,坠下去就不感觉不到什么了,这样也挺好。
咕噜~~~提示音像什么东西在吐泡泡,他脑海里翻腾着泡泡,硬生生撞出一张可爱脸庞,对着他嚷嚷个不停,他什么也听不到,但那家伙如此楔而不舍,似乎不管怎样冷酷无情对待她都无所畏惧。
他点了下去。
先看到的却是一张小黄鸭SE美男的表情包,小黄鸭正全身心用力抱着一团,吮团上一丁。红着小脸满足蹭蹭蹭,吸吸吸。
真是严重擦边,该被举报!
这画风瞬间把他拉到另一个次元似的,情绪都有点断片儿。感觉也并不讨厌,反而有了点放松。
他拉上去,是一串转帐,一堆傻气的唠叨,可怜的道歉求饶,拉拉杂杂全是无聊没意义的话。开始充塞着他,像那些冒不停的泡泡,持续不断地充塞着他。
他突然笑噗,发去一个定位。
唐朵看到定位,有点奇怪,整个午觉瞌睡虫都跑没了。左右同事都掩脸打盹儿,她悄悄离席。按照文字提示,顺着车辆和花草茂盛的墙角溜到了集团古早发家大办公楼下,俗称:老丁楼。
老式楼没电梯,统共就七层。侧方还有个安全逃生楼道,走的人很少,一路无人摸到顶楼,老式圈锁挂上头还插着钥匙。她推门进时,犹豫了一下,取了圈锁从外关上门再挂上,以防万一。万一那啥……打住打住,午休只有一小时,这都不够雷欧发挥的。
“雷,欧?”
在大黑管子上寻到已经躺平的男人,今天天有点阴,男人的脸色看起来也有点阴,眼下似乎发青,闭着眼眉心也皱得厉害。
唐朵认真看了半晌,蹲了下去,捧住男人掉在身侧的大手,帖在脸上长叹一声,“嗯,好香~~~这,大概就是爱和,金钱的香味儿!”
刚帖脸不到五秒的福利就这么消失了,风一样刮过小脸,都让人怀疑刚才的充实感是不是错觉。
韩景砚胸口震了震,抽回手摁住胸口。没睁眼,懒得睁。
唐朵蹲着朝前蹭,像只小鸭子,帖着男人侧腰线蹭到胸侧,晃着脑袋往熟悉的胳膊窝里钻。她发现这人特别不怕痒,小鼻子隔着衬衣吸了一大口。
“没错了,就是爱和钱的味儿。”
“雷欧,你怎么跑来咱们厂里的呀?这难道是你们特殊的职业技能吗?真……太冒险了,我把圈锁挂里面了,真怕万一被人发现我在自己厂里泡鸭子!!!”她说着抽了口颤抖的气儿,头皮麻到脸。
韩景砚本来是想让这姑娘自己发现的,但现在他是半句解释也懒得说了。
她不仅睁眼瞎,还爱搞神逻辑。
唐朵抿着唇角上翘,帖着男人胳膊窝闷闷地噗噗噗,韩景砚只觉得痒。
又听她神叨叨,“不过这也太刺激了,好像在,演电影似的。啧,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真的了了。嗯~~~”她又用力蹭他胸,“雷欧雷欧,你别生气啦!我现在有钱了,不会再去打那种辛苦的兼职了。今天下班,我请你去喝那家火锅店的纯酿吧?听说一客只能点三瓶,咱们两人可以点六瓶,不醉不归!”
一瓶一千,六瓶就六千。
他忍不住开口,“这期的管培生月薪才六千,你一晚上就吃掉人家一月的薪水。你良心安生吗?”
唐朵点头,“安生啊!我回乡后高低是个土著白富美,啃老光荣,轻松对抗大都市焦郁症。”
“焦郁症?你自己发明的。”他抬臂扣住那只乱蹭的小脑袋,她却趁机爬到他胸口,蹭蹭全面打开。
“六千嘛,也买不了房子,娶不了老婆。真正的醇酿,真正的国酒。出了咱们龙城,别无二号。离了咱们西南,华东华北再发达再有钱也酿不出这样的好酒啦!”
他终于笑出声,“你当大甩卖?!”广告词编得一溜溜儿的。
她没回,用手机放了一道歌儿,人家的英文歌词《THIS IS ME》被她乱翻成了土味中文。
并且大言不惭地嫖窃,“这是我的《唐氏战歌》。”
我常常躲在黑暗里。
他们说,躲起来,我们不要小孽种。
原来我的伤口是耻辱的像征。
他们说,滚开,没人喜欢你。
哼,我不会让他们打倒我。
我相信,我有我的归属。
生而为人,我是独一无二的。
当尖酸刻薄想要打倒我的时候,
我用洪荒之力,把他们冲散。
我勇敢,即使我伤痕累累。
我就是我。
这就是我。
嘿当心,你们,我要来啦!
我在自己的鼓声里,迈步向前。
我不怕,面对你们。
我不会说抱歉。
这人,就是我。
新一轮子弹又来了。
尽管来吧,今天,我毫不畏惧!
我勇敢突破重重障碍。
登上世界之巅!
我们都是战士。
没错,我们都是战士!
你们休想把我踩在脚底。
我相信,总有属于我的一切。
生而为人,我以此为荣!
嘿,当心,你们,我来了!
我在自己的鼓声里,大步向前。
我不怕站在你们面前。
不会再感到耻辱。
这就是我。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尖锐的大山,雷欧你这么辛苦是在爬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