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会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家长会，在阶梯教室举行，一班和二班是一起的，教室各占一半。
沈络来得早，领着沈业成在中间找个位置坐下，就自顾自地掏出练习册开始做题。
沈业成看到第一排还有座位，拉着沈络问：“怎么不坐前面？你不是第一名吗？坐这么靠后干什么？”
沈络挣开他的手，看着练习册头也不抬地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就坐这。”
沈业成嘀咕道：“这死丫头，什么臭脾气。”
都说了是家长会，他这个第一名的家长当然要跟第一名的学生坐在一起，沈络死活不愿意去第一排，他也只好作罢。
其实他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觉得这种活动纯粹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家待着。
可是张红梅打电话过来专门提醒他不要忘记家长会的时间，还一直夸沈络成绩好，说沈络考了年级第一，保持下去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家长要多费点心思关注一下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张老师还说这次家长会所有同学的家长都会过来，到时候他这个年级第一的家长要是缺席，她身为班主任会很遗憾。
她的言辞特别恳切，沈业成就飘飘然地来了。
从进了学校大门开始，他就一直在惊叹，这学校果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上的。
而现在，他和那些有钱人一样来给小孩开家长会，这让他觉得，好像他也变成了体面的城里有钱人，而不是在工地搬砖的泥腿子。
在沈络旁边坐下之后，沈业成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
看到那些家长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他庆幸地想，还好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不然就被别人给比下去了。
这是今年过年罗娟特意给他买的，回老家谁见了都夸他这一身很气派。
沈业成挺直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桌子下的双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见其他家长都在热络地寒暄，却没人主动来跟他这个年级第一的家长搭话，他不禁有些郁闷，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沈络，不满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看书，也不知道给我介绍一下你同学的家长。”
沈络看着习题册上长长的一道划痕，忍着怒气敷衍道：“我跟他们不熟。”
沈业成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看你就是个书呆子，脑子都学木了，一个学期过去连个朋友都交不到。”
沈络懒得搭理他，继续做自己的练习册。
沈业成对她这种无视自己的态度很不满意，话说得越来越不好听：“就你这臭脾气，跟谁都处不来，难怪没人愿意跟你交朋友。只会埋头学习有什么用？以后工作了进入社会，你要还是这副死样子，活干得再好老板也不会喜欢，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沈络不想在这种场合跟他吵，就当没听到。
另一边的王玉珍已经和别的家长寒暄了一圈，虽然苏彤的文化课成绩跟班里其他同学没法比，但苏彤以后走艺考，只要专业课过关，文化课不用考多高的分数也能上很好的学校。
去年元旦晚会的芭蕾舞让苏彤在学校里有了名气，视频传到网上还小火了一把，苏彤的微博一下子涨了十几万粉丝，连家长们也有所耳闻，所以王玉珍还算是脸上有光。
见苏彤要跟沈络坐一块，王玉珍暗暗瞪了她一眼，可苏彤就跟没看见她的眼色一样，贴着沈络坐下了。
王玉珍不能在这种场合教训女儿，只好笑着跟沈络打了招呼，又捏着鼻子和沈业成客套了两句。
自从知道沈络考了年级第一之后，她就不反对苏彤跟沈络来往了，但也只是不反对。
成绩好和家世好相比，自然还是家世好的同学更值得结交，前者只不过是现阶段在文化课方面能为苏彤提供助力，后者却是一辈子的人脉资源。
可惜这个道理不管她跟苏彤讲多少遍，苏彤都不明白。
“苏彤！好久不见！”周文彬忽然过来热情地跟苏彤打了个招呼。
看到苏彤旁边的王玉珍，他又连忙收敛了一些脸上的笑意，态度恭敬地说：“王阿姨好。”
王玉珍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切了不少，“你好你好，文彬是吧，几个月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
周文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拉过一个衣着干练的年轻女人，跟王玉珍介绍说：“王阿姨，这是我姐，周文婧。”
王玉珍立马伸出手，笑着说：“周总，久仰。”
周文婧客套地跟她寒暄两句，突然话锋一转，看着苏彤和沈络问：“二位就是阿彬经常提起来的苏同学和沈同学吧？你们好啊，一会儿要是有空，姐姐请你们吃饭怎么样？”
王玉珍听她提起沈络的时候，心里有些不畅快，见她要请苏彤吃饭，连忙笑着替苏彤应下：“有空有空，我们家彤彤今天没有安排。”
说着她还给苏彤使了个眼色：“彤彤，怎么不谢谢你周姐姐。”
苏彤一脸尴尬，尽管心里很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顺着王玉珍的话说：“谢谢姐姐。”
周文婧笑着对她点点头，又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的沈络。
沈络还没开口拒绝，沈业成便谄笑着凑了上去：“我们络络当然也有空！”
然后他扭头瞪了沈络一眼，厉声道：“还不快跟周总说谢谢！这孩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沈络不想去吃这顿饭，挣扎着说：“抱歉，我……”
周文婧忽然拉住她的手，笑得很温柔：“络络是吧，你不用紧张，今天就我们四个人，我也就是比你们大了几岁而已，不用把我当长辈看待。”
沈络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张红梅跟几位相熟的家长寒暄了几句，见人都来齐了，便宣布这学期第一次家长会正式开始。
说完开场白之后，她忍不住夸起了上学期的年级第一：“沈络同学的优秀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同学们以后也要以她为榜样，好好向沈络同学学习。”
另一边的田忠忽然插嘴建议道：“张老师，不如请沈同学的家长分享一下家庭教育的经验怎么样？让我们一班同学的家长也沾沾光，借鉴一下。”
张红梅知道沈络的家庭情况，也跟沈业成打过交道，她很清楚，沈业成这样的人上了台极有可能会闹笑话。
田老师这是故意想看她乐子呢。
张红梅正要找个借口推脱过去，沈业成却已经满面喜色地站了起来。
田忠笑着带头鼓掌：“让我们欢迎沈先生给各位家长分享育儿经验！”
别的家长不知道内情，纷纷跟着他鼓起了掌。
只是看到沈业成的衣着和行为举止之后，他们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把孩子送来信雅读书？小孩还考了年级第一？
沈业成没有察觉到掌声之下暗流涌动，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心里又紧张又得意。
家里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他家孩子考得好？
苏彤妈妈明显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可现在被老师邀请上去讲话的是他沈业成，不是那个姓王的女人，也不是台下那些光鲜亮丽的有钱人。
沈业成第一次觉得，同意让沈络来省城读书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他笑着走上台，接过张红梅手里的麦克风，像电视剧里那些大领导一样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得意洋洋地说：“其实吧，我们家络络真没怎么用我这个长辈操心。她这孩子自小就懂事，我大哥大嫂过世之后，她就跟着我和她婶儿生活，平时在家干活可勤快了，农活家务活都没少干，还帮着她婶儿带孩子，学习也特自觉，打小成绩就好。”
“我跟大家说句实话，在我们那边儿的村子，女孩养到她这个年纪，那都能嫁人生娃了，就是亲爸亲妈，那也不舍得花这个闲钱钱供自家闺女上学。我和她婶儿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们知道，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问题，女孩要是成绩好，也照样能考个好大学，给家里争光。”
“这不，她说想来省城上高中，我们一家人二话不说就跟着她搬过来了，方便就近照顾她。在学习上我们两个长辈帮不上她的忙，只能尽力给孩子提供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络络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老师们的辛勤教育，离不开学校对她的栽培！今天我在这里替我们家络络感谢各位老师，感谢咱们信雅中学的各位领导！”
说完他还很隆重地跟张红梅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张红梅非常尴尬，连忙把人扶起来。
她担忧地往沈络那边看了一眼，在心里把田忠骂了一通，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付沈业成。
田忠欣赏着张红梅窝火的表情，心里终于畅快了点，他又一次带头鼓起了掌：“沈先生说得好！”
台下迟了几秒才响起一阵掌声，沈业成那段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在场的学生和家长都非常惊讶。
他们中有些人倒是听说过年级第一家里比较穷，可没想到沈络居然是个孤儿，而且沈络的这个叔叔，真的很一言难尽。
沈业成听到掌声，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可，激动得脸都红了，下去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感谢老师感谢学校。
回到座位之后，他还得意地问沈络：“络络，叔刚才在上面讲得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
沈络能感觉到很多人在看她，那些探究的目光并不直白，也没有赤.裸的嘲讽，但仍旧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她低着头，没去看精神亢奋的沈业成，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沈业成却又开始对她的态度不满起来。
旁边的苏彤差点没忍住冲沈业成翻白眼，她在桌子下面握住沈络的手，像沈络之前安慰她那样，捏了捏沈络的手心。
沈络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沈业成上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父母双亡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秘创伤，她真正在意的那件事，沈业成恐怕也不会轻易对其他人提。
沈业成那些话虽然说得很让人恶心，但有一点他没说错。
就算她的亲生父母还在世，恐怕也不会轻易决定让她来省城上高中。
在这件事上，沈业成和罗娟的确是相对开明的，即便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也给了她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给了她脱离那个村子的希望。
现在的生活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她当然会好好珍惜。
只要不去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今天的事就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就算丢人，那也是沈业成丢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好好学习才是她唯一要做的事，只有考上好一点的大学，她才有可能摆脱小叔一家，才能彻底脱离原来的环境。
这么想着，沈络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单词速记的小本子，屏蔽掉周围所有的声音，专心去记单词。
张红梅本来是想让沈络上去分享学习经验的，被田忠这么一闹，眼见沈络现在状态不好，她也只能暂时作罢。
等沈络调整好情绪之后，抽个自习课让她上去讲也一样，还省得被一班的学生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