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周一横开口，语气平静又带着几番提醒的意味，“要没有别的事情，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建议您就不用说了，只是为了想拉近关系的攀谈，老板不喜欢”
“是，是”王经理讷讷地点头，他还想找其他话题，“主要是我见到您，就觉得您跟我们老板特别像，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而且您两在艺术气质上也很像，所以我一见到您就忍不住的想要多交流交流”
他这句话倒是让杨晔多了几分兴趣，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落在王经理身上的目光却不像刚才那样凌厉了。
杨晔好奇，“你老板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
“对啊”王经理点头，声音轻快，好像气氛也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而缓和了不少，“他在英国剑桥读的艺术史”
周一横顺着这个话题，用一种类似闲聊般的语气自然问下去，“从艺术史到回来开这个金石斋，这中间的跨度可是不小啊”
王经理见话题已经转开，还成功引起杨晔的兴趣，他心里松口气，话也跟着多起来，“是啊，我们傅总当初在英国也算个小有名气的青年鉴赏家，但他放弃了在那边的优厚待遇，回国来创业，也是为了想要推动东西方的艺术交流”
杨晔侧目，看到摆在自己手边的那只白瓷茶杯，望见在杯子里不断沉浮的过期茶叶，她语气平淡的插来一句，“这样听起来，你们老板倒是个有想法的，不过，理想归理想，生意归生意，理想再好，也没办法都用到生意头上”
她这句话说的随意，却让王经理脸上的笑容倏地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杨晔，忽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并非是他所理解的那种留学回来，什么都不懂，只晓得花家里钱的富二代，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试探。
王经理迅速压下刚才的热情，再开口说话时语气中明显带了几分小心，他斟酌着：“专业肯定是需要的，但开店做生意，除了考虑专业还要想其他方面，傅总经常跟我们说要学以致用，所以我们公司招的那都是行业里最顶尖的人才，您要打算出售，我们这边的业务渠道，买家资质，保管能让您满意”
周一横点头，把话题往更实际的方向上引，“确实啊，特别是涉及到像海外物品回流，或者是国内真品出境的业务，要没有点靠谱的渠道，一般人还真接手不了”
杨晔说：“傅总在国外积累的人脉，应该能帮到不少忙吧”
王经理脸上适时露出一抹为难，仔细组织着语言，“我们主要的关系还是在学术领域和顶级收藏家圈子，核心业务还是鉴定和评估，出手只是暂代的，至于您说的出境业务，我们目前还没有涉及”
手指轻轻敲下底头的座椅扶手，杨晔忽然轻笑，笑声里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她抬眼看向王经理，目光锐利，“东西如果只是在同一个池子里来回的转，不往外面走，那根本没办法去体现它的真实价值”
她坐着，身体稍微向前，周身透出股无形的压迫，“你做这行应该也有很多年了吧，你应该清楚，同一件东西，只要能合法顺利地进到国际主流的拍卖市场，面对全球买家，那价格可就不是翻一两倍这么简单”
王经理被杨晔这番直白且切中要害的话说得心里一惊，他慌忙解释，同时也想试探面前这位杨老板，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杨老板”王经理咽了口水，“您说的这个我们当然知道，国际市场在定价方面确实会比国内有优势，但要运到海外，这个风险和成本，对物品本身的价值，合法性要求也都非常高，一般藏品可能没办法够到”
他顿了顿，小心观察着杨晔的反应，“我听杨老板的意思，您似乎对国际市场的运作规则熟悉，难道，您这边，有特别适合国际路线的精品吗？”
杨晔轻笑，在那张椅子里稍微调整了姿势，重新落成那副慵懒松弛的状态，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没骨头的懒性，似乎刚说出来那些带着冲击力的话，不过是她偶然间想到的一个玩笑。
杨晔轻轻整理了身上的披肩，声音平淡，“是不是精品，值不值得走国际路线，那就要看你们的鉴定结果，以及，你们能让我看到本身有多少能力，我手里不止一件像这样没用还占地方的玩意，如果连最基本的价值我都看不到，那么……”
杨晔摊了摊手，说话点到为止。
她这番话连消带打，既接了王经理的试探，又说明自己手里确实还有硬货，而且自己想要的只有国际市场，对国内的一切她都不在意，同时又把压力给到王经理，反问一句，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接住。
杨晔没有看他，转头问旁边的萧潇，“过多少时间？”
萧潇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差不多快四十分钟了”
“四十分钟……”杨晔又重新把这个数字念了一遍，目光转过来看向王经理，眼神带着冷意，藏着明显的不爽，压得人胸口发闷，仿佛连呼吸都跟着漏掉半拍，“王经理，你刚才可说只要三十分钟就有结果，现在已经四十分钟了，这效率，我很难相信贵机构的专业”
王经理心头咯噔一下，手背摸上额头，擦过脸上那就要冒出来的冷汗。他慌忙起来，脸上硬挤出个满是歉意的微笑，着急解释，“杨老板，鉴定这个事情，它，它需要谨慎，吴老师肯定也想看得更仔细一点，确保万无一失，您稍微等等，我去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休息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敲响，随即推开。
吴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上面还有温度的简略报告，脸上难掩兴奋。
“王经理，初步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吴愚把报告单递给王经理，同时他又忍不住偷瞄坐在对面的杨晔，眼神比起之前还更多了些郑重和审视。
王经理连忙接过那份报告，眼神飞速扫过上面关键的数据和结论，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他重新堆起笑容，把那份报告递给杨晔，“杨老板，这个结果我给您保证绝对精确”
杨晔并没有伸手，只是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周一横，周一横接过那份报告，快速又仔细地浏览着。
王经理趁机，“杨老板，这初步的鉴定结果非常理想，您看这下一步？”
周一横看完，低声在杨晔耳边简单说了几句。
杨晔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好像这结果早在她的意料当中，她站起来，米白色的披肩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稍微垂落，她姿态大方。
“既然结果还行”杨晔说着，听不出任何喜怒，“那抓紧时间做后续的工作嘛，详细的报告，市场分析，以及我最想了解的，是现实最大价值的可行性方案，我希望这些都能尽快看到”
王经理立马接话，“明白明白，杨老板您尽管放心，我们马上就安排后续的检测工作”
“嗯”杨晔颔首，态度也有了几分转变，“对了，有合适的买家记得联系我”
王经理连连点头，“这您绝对可以放心，我们肯定第一时间就联系您”
走出金石斋的大门，三人径直坐上那辆等在门口的黑色商务车。车在附近的几条街上绕了好多圈，确认后面没有任何跟随的车辆，周一横才让司机按照导航上的定位开回杂货铺。
刚到杂货铺，大门一关上，萧潇整个人就好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小腿肚抽筋又发软，她还差点摔在沙发旁边，勉强够着沙发的扶手，踉跄两步，才又重重倒回柔软的沙发，长舒口气，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残留着未褪去的紧张。
“我的天”她低声，手指下意识地揪住沙发的布料边缘，心里依旧忐忑。
周一横虽然看起来比她要镇定许多，只是沉默地走到自己常坐的那张办公椅上坐下，但抿紧的嘴唇和他发出的沉重呼吸，也极大泄漏了他心里的恐慌。刚在金石斋，那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在走钢索，每一个表达上的错误，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只有杨晔，她平静的走到厨房，倒了三杯水出来，她先将一杯放在萧潇面前的茶几上，又把另外一杯给周一横，最后才轮到她自己。她依靠在周一横那张办公桌旁，缓慢的喝了几口。
杂货铺里安静的只有两人发出的呼吸，和墙上那老式挂钟转动的滴答。
萧潇喝完杯子里的水，她在沙发那边说：“老板，你说他们会相信吗，那个王经理，还有那个鉴定的吴老师，我总觉得心里没底，他们会不会看出什么了？”
周一横晔抬起头，目光投向杨晔，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里同样带着询问。
杨晔放下已经喝完的水杯，玻璃杯底和木质的桌面发出碰撞，她目光扫过依旧紧张的周一横，脸上没有丝毫的疑虑，反而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他们会相信的”杨晔语气肯定，“不是我们说的话有多好，而是他们需要相信”
“你们想想王经理最后的反应，他听到我们说国际市场，听到价格能翻几倍，他眼神里的样子，那根本没有怀疑，也没有惊讶，而是无休止的贪婪和**。金石斋开这三个月，他们或许连那国际市场的规矩，稍微有点名气的收藏买家资源都没有，说话全是破绽，他们现在就需要一件能打开局面，或者能让他们链接到国际市场的渠道”
杨晔顿了顿，又继续说，“我们能给他的，并不单是一件藏品而是他们想要能跻身更高圈层的跳板，哪怕他们现在怀疑我们的身份，但只要今天我们拿去的那件东西，经过他们鉴定是真的，他们就会自动为我们的所有行为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杨晔微笑总结，“这根本就不是件需要相信和不相信的论证，而是他们必须要相信，他们比我们更希望这笔交易能够成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等他们主动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