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自那日起,似乎变得更加粘人了。
往日还会顾忌他的冷脸,悄悄摸摸地跟在他的后头,如今被呵斥依旧抱着他的手不撒开,还会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
商扶砚:……
小孩间似乎善于学习。
看着桑褚这样黏着他,平时不声不响的沈晋南,也总会跟在身侧,趁着他无暇顾及的时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索性不哭不闹的,商扶砚就任由他们去了。
好在还有一个大徒弟。
身上的伤还未全好,少年就每日晨起练剑。
不需他多言,只是偶尔瞥见招式不对,提点两句,第二天对方便能熟练稳当。
商扶砚觉得这是最让他省心,也是最像他的弟子了。
偶尔盯着会冲自己腼腆一笑的少年,他突然体会到当年师尊看自己的心情了。
不过他也没有郁泽贴心,不会冲师尊那样笑。
当然,师尊也不爱笑。
正看着少年的一招一式,飞来峰的结界动了动,察觉到有人来的商扶砚呵斥又想跟自己撒娇的两个徒弟。
每天不学师兄好好修炼,被旁人看去成何体统。
他还是觉得自己过于纵容了些。
来人是药堂长老。因付林柏近些日养伤,见他好得差不多后才带人携礼上门。
若商扶砚还闭关,自然不需要来这套虚礼。
但如今他即使不闭关修炼,也是宗门内最有望飞升之人。就算不认罪,也得拉着人来道歉,缓解一下已经崩坏的关系。
说到底还是看商扶砚的面子。
药堂长老以叙旧为由坐下,两个小的本就是贪玩的年纪,这几天被压着跟郁泽一起苦修早就心飞了。
见商扶砚没开口,又黏黏糊糊地贴了上去。
只有郁泽将剑身别在背后,在师尊师伯身后站得笔直。
同样未入座的是付林柏。
被训过之后,前些时日还极其嚣张的少年如今正安静地站在身旁。
姿态端正,目不斜视,容貌昳丽。付林柏只是收起性子站在那里,就很吸引人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曾经起过冲突的缘故,光站在身侧,郁泽就想起他曾经的嘴脸,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
商扶砚也是。
他向来就不善人情往来,药堂长老口中的旧事他也记得不大清楚,甚至并非同个师尊,加上自己的几个徒弟都被他的徒弟欺辱过,商扶砚也觉得没多少同门情谊可维系的。
或许是赶客的姿态过于明显,说到最后药堂长老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话头戛然而止。商扶砚的眼神过于明显,正当药堂长老自己憋不住准备起身道别时,付林柏躬身拘礼:“前些日是师侄不对,不曾了解清楚真相,就轻易下定论,误伤了几位师弟,还请师叔、师弟们谅解。”
商扶砚只是侧身为自己斟茶,避开了付林柏这一礼,意思明确。
笑话,被打的是他徒弟。
要不要原谅当然是看他徒弟的意思。
因为沈晋南在身侧,商扶砚垂眼看向他,用目光询问他的意思。
小不点只是依偎在他手臂旁,声音细不可闻:“全听师尊的。”
商扶砚又看向另个受害者。
少年正低着头,阴影之下瞧不出他的神色:“弟子听师尊的。”
商扶砚:……
不是,两个受害者都听他的,那他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从未做过选择的商扶砚眉头都要拧一块去了,正想要说不谅解打发了去,却看着药堂长老那弟子泪眼朦胧,像是被欺负了似,令他头皮发麻。
他两个弟子尚且年幼,爱哭也是常事。倒是这少年哭得跟女子似的,成何体统。
怕自己真要说不谅解,对方能泪洒当场,商扶砚拂袖,借着宽大的衣袖挡住视线:“你师弟们并非小气之人,望你日后莫要再仗着家世修为欺辱同门。”
“师叔教训的是,师侄谨记在心。”
商扶砚摆手,示意郁泽送客。
临出山门时,在郁泽身旁的付林柏突得小声开口:“还以为师叔有多在乎你,也不过如此。”
少年的背挺得笔直,可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拳捏紧,修得整齐的指甲陷入肉里。
不必看,也知上边是密密的月牙痕。
见他不回应自己,付林柏也不介意,自顾自道:“虽然你入门时间最早,修为资质也在他们之上,可一个是救命恩人之子,一个有故人之姿;而你什么都没有。”
“身世不光彩,修为能力也不是宗门内最为出挑的。”说着说着,他轻声嗤笑:“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清玄师叔对那两个废物,可对你的态度要好太多了。”
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少年略白的脸上带着冰冷神色:“师伯,弟子就送到此处。”
见少年匆匆的背影,药堂长老忍不住埋怨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又何必拿话激他,若是被你师叔知晓,不知道又要闹出怎样大的动静。”
付林柏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嘴角的笑意不复方才面对商扶砚时的谦逊:“师尊放心,他不会的。”
师徒间已然生了嫌隙,郁泽那样的人,怎么会自讨没趣跟商扶砚告状呢。
若他方才的话没有作用,噬魂蛊也不会那么顺利地下在郁泽的身上。
郁泽筑基在即,要能在此时产生心魔,是否成功筑基也未可说。
商扶砚在身侧,种魔种并非上上策。
噬魂蛊不是魔物,下在郁泽的身上,回去后商扶砚也未必能发现。而噬魂蛊又能影响人的心智,趁对方意志不坚定时种下,更能动摇,放大对方的恐惧。
修仙最重要的就是坚定的意志。
要是郁泽筑基失败,不仅会丢了亲传弟子这个身份,也能狠狠打商扶砚的脸。
盛名在外天才的亲传弟子,竟然还能筑基失败。
付林柏可是非常期待这一幕尽快到来。
-
好不容易适应养小孩的生活,商扶砚发现大徒弟变得奇怪。
倒也不是不好的变化,只是他那乖巧的大徒弟修炼锻体更加勤奋,比他当年修炼还要拼命。
近日的胃口似乎也大增,他做的大半食物都进了对方的肚里。
看似毫无异样,商扶砚还是说不上哪里奇怪,只能认为是养半大点孩子跟养少年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毕竟他在这个年纪,也正是勤奋好学的时候。
越想,商扶砚越觉得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郁泽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
因对自己的要求甚高,修炼的内容也让两个小不点苦不堪言,根本跟不上。
桑褚跟沈晋南缠着商扶砚亲自教导,还因为他夸赞郁泽而哭诉他偏心。
“师尊只会夸师兄。”
“近日也是师兄吃得最多,师尊偏心!”
两道童声交织着,即使商扶砚不出声,郁泽也能想象到如冰山的师尊,眉眼间尽是化开的春水,如何温柔和煦地看着两个师弟。
怎么不偏心。
明明他是最先入飞来峰的弟子,明明他才是师尊的第一个徒弟。
或许人是贪心的。
刚入门下时,郁泽觉得这样的日子便极好。
师尊刻苦,他就以此为榜样,日日勤修勉学,盼着成为宗门内最出色的弟子,让师尊自豪;师尊喜静,他便自己钻研如何担起师兄之责,撑起峰内所有事物,从不劳烦师尊。
这样好的日子,只要他和师尊两个就可以了。
偏偏又多出两个碍眼的存在。
若是年幼就可轻易引起师尊的关注,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师尊就是偏心。
因为他什么都不是,仅靠这可怜的修为和努力,期盼着能得师尊的一句赞赏,却也要被两个师弟说偏心。
偏偏师尊都不曾反驳,就那样纵容他们。
郁泽悄无声息地筑基了。
他因心生执念,加上这段时间进补的天灵地宝甚多,又不知不觉引气入体修炼,竟不小心突破,引来了筑基雷劫。
雪上加霜的是,他似乎因妒生了心魔。
一般弟子筑基时劫云似普通雷云,灰蒙蒙遮着天光,看着唬人,却也是练气即可抵挡的天雷。
可此时夜幕被雷云中翻涌的闪电照亮,夜晚的飞来峰胜似白日,闪烁着蓝紫色令人胆战心惊,一众被吸引来的弟子无人敢靠近。
紫光最为浓郁的那朵劫云飘荡,停在郁泽的住处上方,翻涌时泄出的电闪,隐隐有延伸往下劈的趋势。
怎么看都是金丹期时才会碰到的雷劫。
天道这是冲着劈死他的徒弟来的!
从未见过这阵仗的两个孩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怯生生地喊着他“师尊”。商扶砚边轻声安抚他们,边手下捏诀。很快,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小点不断扩大,直至笼罩着郁泽的住处。
都已经被踹回来了,商扶砚也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徒弟被劈死的道理。
似乎也察觉到有人相助,原本要落不落的雷劫猛地劈下一道。
过快的速度划破夜幕,强烈的光线引得人忍不住眯起眼,只留下雷劫重重劈在结界上的余威震响。
只一道,商扶砚刚布下的结界就开始破碎。
摇摇欲坠,怎么看也撑不起下一道雷劫。
见此状,商扶砚的面色微沉,从旁侧看略显些严肃。
他现在再不济修为也是元婴后期,不至于连个筑基的雷劫结界都扛不起,
可眼下,只经受一道雷劫的结界却是实打实碎开,经受不起第二道的摧残,威力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结界内混乱的气息从破碎处泄出,刚劈下的劫云不知是不是商扶砚插手缘故,散又重聚,凝结出比方才更大更可怖的模样。
要郁泽在劫云落下之际成功筑基还好说,要没突破,肉身之躯怎可承住这一击。
虽然第一次自己再出关后,郁泽是顺利筑基及快触到金丹期;但商扶砚也不确定,这一次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回来而导致结果改变。
更何况,他从刚刚的气息中窥出一丝失败的迹象。
郁泽有心魔了。
不论是先前还是现在,都不叫人省心。
一手提溜着一个,商扶砚将两个小弟子准确无误丢进了赶来的谢云逸怀中。
飞来峰峰内的威压不断地减弱,男人身上原本妥帖的发丝与衣物随着狂风向后卷起,凌乱的发丝中透出精致五官。
一阶,两阶……
原先外泄的威压令人畏惧,随着他一步一步踏进天雷中,震慑散去,高不可攀的仙人也显得有种坚毅破碎的美感。
“师弟,你疯了?!”
谢云逸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就抱着自己的师侄,再看去时,他那师弟胆大妄为,竟然敢干涉自己弟子筑基机缘,强行压低自己的境界为其扛雷。
虽然修真界也不少有为弟子铺路的,但第一次的雷劫,都需要弟子自行扛过去的。
翻涌的雷劫似乎也察觉到有人企图干涉,劈下的雷劫余威落在商扶砚的脚边以示威胁。
可他却视而不见,身姿依旧如松,恍如闲庭独步,一步一步走向已然被雷光包裹的屋子。
“破——”
飞散的冰蝶缠绕着缕缕紫电,化作能量更为强烈的光球,直冲下一道要劈向房内的雷光。
对冲的余威发出巨响,强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师尊。”
少年模样很狼狈。
穿在身上弟子服早就被劈得破烂,碎掉衣物处露出翻出的血肉染红了月白。
少年呆呆地看向自己的那刻,像是个委屈孩子,霎时间红了眼眶,惹人心怜:“我疼。”
付林柏哭——矫揉造作,成何体统!
大徒弟哭——我可怜的小孩,都是天道的错!
师尊也是有点双标在身上的。
被丢出去的两个师弟:瞧你那勾栏式的做派,到时候我也哭[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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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