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明知故问，二人多年来仅全心全力合作过一回，在那之后，都是互相提防戒备的，高松华看不上王瑾的“善人脸”，王瑾不服气高松华的“假人威”，针锋相对，已有多年。
高松华不再多谈，直奔主题：“水也喝了，闲话就免了，说说吧，为什么出动地上世界所有建筑来混淆视听，移动的建筑一旦误撞了我多年以来精密排布的输送管道，这对我收集情绪值是大大的不利，你是知道的。”
王瑾将那细丝末端含入口中，尝一口，回味无穷，他那厚嘴唇外翻着，像一朵开过头了的花，而那没入他嘴的蚕丝，则像一根无穷无尽的花蕊，延伸到蚕室墙壁里，生根发芽。
“那你女儿开了天眼这事儿，你知道吗？”
“什么！？”
高松华“杵”地站起，双臂直伸双手握拳，脸上难得有了大的表情。
“怎么可能！”他惨然一笑，目光里的怀疑和警惕不言自明。
“为什么不可能，”王瑾捏着蚕丝像是捏着吸管，轻拽几下再次入口，“梦主都能让情绪能量倒灌至现实世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王瑾此刻全然没有了对待何黎黎二人那样的关切和体贴，接二连三的将无情的语言扎进高松华的胸口。
“我说高兄啊！有时间出门走走吧，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离奇的事情多着呢！别天天待在你这奢华的蚕室里虚度了——虽然我也极羡慕你这好地方——但是世界是多变的，咱们也是在动荡的时期里才联手拿下这367号的，我还想仰仗着你多享几年福呢……”
“怎么可能呢……”高松华喃喃自语，“厌儿不是早就被挖掉了一眼吗，双眼已不全，何来开天眼一说呢……怎么可能呢？”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快走几步逼至王瑾跟前，厉声问道：“那你女儿呢？”
“我女儿？你说小泛啊？”王瑾手一松，餍足地打了个饱嗝儿，“没头没脑地活着呢，不过——只要我暗中稍加引导，不出多时，她必会站在我这条道上……”
高松华愕然，虽他对那个白眼狼女儿已不抱希望，纵使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他也早已将前路堵死，怎么反倒让她钻了空子，又有了开天眼的机会呢？
“她如何开的天眼？几时开的？又开了多久？见到了这地下世界的种种吗？现如今作何打算……”
“我说姐夫啊！”王瑾兀自打断，上手搓了搓他那肥厚的嘴唇，“你我的女儿都无足畏惧，毕竟是自己血脉拉出来的东西，好赖都能摸得清楚，现如今，我们摸不清套路的，是那个一日三变的梦主初月……”
“梦主……初月！”
高松华默念着，当下脚上撑不住，仰身向后倒去。
顷刻间，蚕丝如柔软的云朵一般纷至沓来，将其稳稳接住。
众蚕丝这恭顺虔敬、变换如一的模样，顿时令王瑾羡慕不已。
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只一步一步地，将高松华引入自己设好的棋局里。
“初月和厌儿开天眼有关……”高松华陡然睁眼，突然之间仿佛恢复了理智，“你今天来，不止是来告诉我厌儿的消息的吧？”
“不错，若是只坏消息而没有后手，我便不敢向你讨要那一口浓醇的情绪琼浆了。”
“说吧，你有什么应对之法，又要什么好处？”
王瑾背过手去，只是摇头：“应对之法我没有，因此好处我也不要……”
“你唬我是吧！”
只听得高松华一声暴怒的大喝，突然身后千万根蚕丝挺立直发，如同千万根半透明的箭，齐齐朝着王瑾飞来。
“我有一人献于你！”
千钧一发的时刻，正当密密麻麻的蚕丝即将破他喉咙灭他音迹之时，王瑾厚厚的嘴唇上下翻转，终于将这酝酿多时的计策喊了出来。
于是乎，千万根蚕丝刺来之后，在接触到他的脖颈之时，突然犹如发丝般柔软，贴着他颈间的皮肤向后绕去，尤似一位纤纤少女发丝妩媚动人……
这才饶了他一条小命。
王瑾惊魂未定，此时方知今天的调笑到这里已是高松华的极限，若再胡闹下去，他小命难保，自己地底世界第二尊贵的位置怕是也要坐不住了，于是便见好就收，急急忙忙将事情向前推进。
他咽了咽口水，细细道来：“眼下，地上的建筑动荡是我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先迷惑厌儿的天眼，而不管是厌儿还是小泛，亦或是我们的前岳母秦砂那老太太，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我们这367号梦世界，依的是梦主的献祭才得以正常运行，问题的关键，是初月……”
“说重点！”
“是、是……初月作为梦主，不知高统领您对她了解多少，对梦主这个身份又了解多少？反正我作为建筑公司的一把手，除了配合您的筑梦集团构建种种可用的梦境场景以外，我对梦主这个人、以及作为梦主会有哪些能力和弱点，一无所知……”
王瑾嘴巴说得干涸，忙舔了舔唇润润，接着终于进入主题：“因此，我给您献上的这人，是10230号梦世界的梦主，他的梦世界已然走向衰败，然而偷渡到我们这里，想偷我们梦世界的情绪值供养他那留在原梦世界的老母亲，但不巧的是，被我擒了来……”
高松华挑眉，面容终于柔和了一些，他的视线一直被王瑾那唾沫横飞的厚嘴唇吸引，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右手一挥，指了一根蚕丝过来，将琼浆灌入他嘴里，指望他继续说一些好听的话来。
王瑾感激地笑了一笑，忙大吸一口琼浆，抹了抹嘴巴，继续道：“他，既是梦主，又在初月身边待过一阵，高统领您要是把他研究透了，不就对初月了如指掌了吗？”
高松华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只是反问：“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研究透了，也好强过我一头……”
“姐夫你这话说的，就算我闪过这歪心思，我那小破公司条件也不允许啊！还得是您来，等着您带领我们367号走向新的辉煌呢！”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高松华一声爽朗的笑声荡起，王瑾也一声阿谀的笑声陪着。
片刻之后，蚕室归为平静，王瑾便知，高松华这是允了。
于是，他向高松华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转身面向门洞的方向，高呼一声。
“秋鸿！进来吧！”
地上梦世界一角，稳稳伫立在原处的青灰色石塔突然极速旋转起来，在一群群漫无目的游移的建筑之间，显得格外的突兀。
突然，一男一女身着盔甲的身影在石塔两侧显现，他们二人一左一右背向而立，各自将手臂伸进石窗里，在石塔内两手紧握。
像是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上突然显现出鬼影，二人双脚离地，仅凭两手的交握，便可悬于空中，呆立不动。
紧接着，石塔的转速放缓，二人水平伸直的手臂也渐渐疲软下来，突然一声卡扣旋转到位的声音响起，二人像上好了发条的玩具一般，一齐松手，从半空中直直落下。
“砰”带一声响，二人双脚落地，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之后，警惕地向着空无一人四周扫视了一遍，这才扇扇鼻子前端被震起的灰土，皱着眉拔脚走去。
“我真服了，你为啥要跟统领说我们梦主找得不对啊？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这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初月啊？”那个男子嫌恶地猛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身旁的人抱怨。
“我不这么说，你早死了。”那个女孩声音冷冷的，面对男人的抱怨倒是没发火。
“放屁！老子命大得很！统领把我的恐惧情绪抽走，是为了让我勇敢无畏……”
“那你当时怎么抖得跟筛子似的……”女孩手握长枪挑起对方的盔甲，“醒了之后还躲着我去换了裤子……”
“我、我那是……是……地上世界这么脏，我换条不要的旧裤子怎么了……”
女孩冷笑一声：“你说啥就是啥吧。”
女孩不再理他，快走几步将他甩在身后，眼神坚毅表情严肃地看向罗盘，朝着远方走去。
她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嘴里吐了千万个理由，但就是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那两个哨兵说……梦主不对？有两个初月……”
距离石塔十步开外的灌木丛里，初月带着满头满身的树叶杂草，从草木清冽的笼罩里爬出来。
他们发现了我的秘密。
初月目光晦暗，面色铁青，手握蛇鞭，脸上凶光尽显。
自前一日初月捏爆秦厌的那只残眼后，大地震颤、建筑游走横行，她在秦泛那个诡计多端的小姑娘的诱导下，无意中激活了秦厌的第三只眼，也就是她们口中的天眼。
在那一瞬间，初月瞥见了坚实的地表下面，有她从未见过的一角，白茫茫像盘丝洞一样曲折离奇的地底世界。
就是这一眼，初月明白，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随后，秦厌秦泛那两姐妹逃跑，凌晓因初月对断臂的不忍捡回一条命，也逃得没影儿了，银烛失心疯一般，跟在四处游走的被撞碎了一半的别墅后面，哭着喊着说“别走了别撞了！我打扫不过来了……”，随即也消失在移动的建筑丛林里。
而常伴她左右的四方砖，则因为她的一时执拗说了重话，也不知去向了……
她身边留下的，只剩秋鸿一人。
可留他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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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上下两个世界（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