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空里,乌云遮住了弯月。
弯月下的窄路上,一辆灯火通明的巴士狂飙在无人之境。
那里,初月愤怒的火焰像烧到尽头的纸钱,裹着一层半透明的黑纱隐在这茫茫世间,而里面忽明忽暗的余烬,犹如她残存的意志。
路的尽头是更辽阔的旷野,巴士朝着那看不见的世界边缘开去。
可巴士铆足了马力,凌晓将油门踩穿了,都驶不进那从梦世界边缘吹向内陆的风里。
无计可施之下,凌晓停下了巴士,回头小心翼翼的开口。
“初月,梦世界的边缘,风墙太急,只能到这里了。”
初月抬起头,如梦初醒般,双目呆呆地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有点熟悉,又不太一样。
直到她腰间的蛇鞭鞭尾开始震颤,她终于确定,就是这里。
云层之上,四方砖玻璃宫的下面,就是这边境蟒的老家。
话说,这里还跑了一条呢,初月抚摸着蛇鞭,起身下车。
“多谢。”
在车门关闭之前,凌晓和车上仅剩的几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清楚的听到了来自刚才那个疯女人的道谢。
“凌晓你小子,口味够猛的……”
“闭嘴!”
“不过看起来你完全被拿捏啊……”
“不闭嘴滚下车!”
凌晓疲于应对长舌的众人,以至于他忘了。
他看向独自走向黑夜的那个背影,此时车门铃铛反应迟钝般突然“叮铃”作响。
凌晓惊觉自己今天并没有给巴士喂皴。
初月被困在了风里。
风大张旗鼓地扑向她,将她周边的空气全都挤走,初月皱眉屏息,呼吸不畅。
她张开嘴想深吸一口气,却被冷风灌进嘴里,如利剑封喉。
初月匍匐在地上,贴地而行。
她将长鞭握在手里,防备着浓雾里的未知。
这梦世界的边缘,被一层层厚厚的云雾挡在里面,奇怪的是,不管风如何大,这些云朵都不动分毫。
初月顶风而行,终于挤进了云里。
夜晚的云是青黑色的,像承着厚厚的雨落到了地里。
她记得再往里是有一堵高墙的,而那高墙之上,就是四方砖的家。
初月将长鞭收回腰间,她想起自己还有“道具”可用。
好在,那颗眼珠子和耳朵还好好的躺在自己的口袋里,没有被这颠沛流离的一天将她们分散。
初月捞起眼珠子,贴在眼睛上,用手扶着固定住,向着风吹来的方向仔细凝视。
再一次拨云见日的,她对视上了一双绿眼珠。
它吐着信子。
初月猛地抽出长鞭,拔地而起,可不料风太大,将她一个跟头掀翻在地。
初月失去了方向。
长鞭滑过寒风,直达风口,在这迈不开步子里的风里,切开了一道口子。
幸运的是,初月可以顺利行走了,可那双隐在云层里的绿眼睛,不再轻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不重要,事到如今,她的命还值几个钱?自己都被置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世界了,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烂命一条就是干!
不对,初月突然醒悟,她的命值钱的很!至少对367号梦世界来说。
现如今,她已经完全顶替了梦我的位置,里里外外,从外貌到功能,她已然是真正的主人了。
367号梦世界里其他生灵的命,已经拴在初月的命上了。
没有人能够轻易要她死,那条蛇也不例外。
“呵!”初月冷笑,此时的她着了疯魔一般,将蛇鞭挥得“啪啪”响,“来啊!找你的死蛇老公来啊!”
一条长蛇划破云层腾空而起,直指初月眉心。
只见初月长鞭一挥,用它寻寻觅觅的死蛇老公尸体,将它紧紧缠绕,然后甩出了二里地。
那母蛇仍不死心,在地上急速扭转蛇身,呲着尖牙向着初月冲来。
这一次,初月没让那忠贞不二的母蛇好过。
她反手一挥,握住鞭尾,看准时机,朝着那母蛇大张的嘴里挥去。
顷刻之间,它那尖利的毒牙,就在它死去爱人的身体上刻出了一道深深的绿痕。
初月没再多与它纠缠,趁它自责之际,初月瞥见了云层散开之处,高耸入云段的砖墙矗立在不远处。
那便是梦世界的边缘了。
初月沿着高墙向上望去,那里是无尽遮蔽的乌云,和乌云里隐约可见的,她要去往的地方。
初月三两步将那毒蛇甩在身后,向那高墙奔去。
她一个助跑,飞身向上攀爬了两米,手指脚趾嵌在砖缝的边缘,死死地抠住那向上的助力。
她向下看去,不出所料的,那蛇追到了墙角,却再无上爬的可能。
初月拿出她小时候爬树上墙的本事,三两下就已离地五米远。
越往上越冷,初月的手冻得僵硬,她也不再敢轻易往下看。
皎洁的月光下,一座如玻璃般晶莹的小屋坐落于云端。
青黑的乌云上面,突然冒出来一颗裹上了一层白霜的脑袋。
那是初月,她爬上了梦世界的高墙,穿越了一层冷过一层的乌云,打着寒颤,蒙着一层透明的寒雾,终于站到了玻璃宫前。
迫不及待地,初月用火痕紧贴门锁,不出一会儿,就闯进了这个晶莹的房子,直奔客厅一角的立柜。
那里有她要找的东西。
她拉开柜门,玻璃门里嵌着的一张脸被撕成了两半,初月没心情管四方砖这将残肢嵌入一切的恶趣味,直接跪地翻找起来。
满柜子里塞的,是一个又一个带着编号的小匣子。
初月直接略过其他不相关的数字,径直捧起那个编号为367的盒子。
她要找的就是这个,四方砖曾在这里偷拿了一支针筒,将梦我的记忆注入过初月的身体。
初月要找的,就是梦我的记忆,那未被献祭给现主的原生记忆。
那里,一定有初月来这个世界的秘密,也一定能找到初月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潘多拉的盒子轻易就被打开,可初月在里面看到了两个针筒。
怎么回事?
这个梦世界,有两个梦主吗?
初月随手捡起脚边的另一只匣子,里面只有一支针筒,她又在柜子深处掏出一只匣子,里面也只有一支针筒。
初月懵了,她预想的事实好像只对了一半,另一半,她却无法解释。
她久久的凝视着这两只针筒,一只深灰色,液体几乎占满了针筒体积的三分之二,一只深红色,液体只刚刚冒出了头。
选量大的!
初月不多纠结,拿起那只深灰色液体的针筒,拔掉针帽,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一咬牙一闭眼,将那半指长的针尖狠狠扎进了身体。
锁骨窝下,针头已经全部没入身体。
寒冰一般的触觉从初月锁骨窝下蔓延开来,浓稠的灰黑色液体在她身体里打转。
很快,像是故地重游一般,它们迅速找到了上次的路径,径直朝着大脑蜿蜒而上。
初月握住针筒的手忘记了松,让她感到难受的不是痛,而是铺天盖地的膨胀感在她体内蔓延。
太多了,她想,太多了。
记忆碎片太多了。
像是把一整个气球里的气打进了身体里,初月很清楚的意识到那群异物在哪里游走。
它们有了第一次入侵失败的经验,这一次,浓稠的液体拧成一股绳,化为一支箭,直冲向初月防御最薄弱的记忆区——她那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童年。
视线变得模糊,耳鸣开始尖锐,初月的脑子里,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她的视网膜上,开始出现不属于自己的色块。
腐绿色的苔藓长在了墙壁上,清凉的水波荡漾在脚底,初月望向一旁,沿着墙边站着的,是整整齐齐的一排小朋友,仰着头,诡笑着。
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身后响起,老化变形的柜门止不住地吱吱呀呀响,好像有人在轻声低语,“别吵”!初月听见老师敲黑板,可她寻声探去,无人的嘴在动。
突然间,她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卡带一般有节奏地向左边歪去,好疼,好满,初月食管反流,那一注本该攻占大脑的脓液不知怎的,竟要从她的嘴里涌出来。
吐出来就好了吧,初月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投降。
另一个自己推门进来,她越过坐在湿哒哒地板上的初月,说,准备好了吗,第一次试验,开始。
初月不解,这里明明没有镜子,没有回声机,哪里来的第二个自己。
她带着怀疑,朝着她对话的方向望去。
一个一人高的衣柜被钉在了墙上,摇摇欲坠,衣柜下面,站着一个健壮的女人,她背对着初月,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不知怎的,初月总觉得,她的背影,无比的熟悉,她的声音,也似曾相识。
“你是谁?”初月忍不住问,可她的声音飘散在空中,微弱无力。
“怎么样?”初月听见另一个自己声量洪亮,语气焦急。
那个健壮的女人回过头来,一脸遗憾,她轻轻地摇头垂眸,失望的表情只是一瞬,继续又说:“这只是第一次。”
初月僵直了身体,斜靠在大开的柜门上,蛇鞭甩在一边,手脚扭曲地堪堪连在躯干上。
灰黑色的记忆液体已经顺着皮肤纹理,爬满了她的头颅和脖颈,她的皮肤肿胀着,已经看不出五官的形状。
此时的她,宛如一个被异兽寄生的空壳。
四方砖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初月。
“初月!”
有人在叫她!
初月瞬时回过神来,自我意识终于占了上风,将那群异己的记忆驱逐。
在这两军交战的间隙,初月瞥见那个衣柜下的女人垂眸时,眼皮上长着的另一只眼睛!
环境在无限冲向她,衣柜,另一个自己,还有那个健壮的女人,她们如被虹吸一般,一下子涌进初月的视线里,在她的目之所及放大、放大、放大!
初月看清了那只长在左眼皮上,那只活的、青黑色脉络组成的第三只眼!
秦厌!
巴士后座的那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