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我都待在阁楼里干什么呢?这已不是初月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她不像初月头一次进入阁楼,漫无目的地寻找原主可能留下的线索。
可那里,除了铺满墙壁的油画,再无其它。
唯一的可能是,她待在阁楼,画他。
初月收留的,大概率是梦我的梦中情人吧!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毕竟,没有人真能按照画中人长。
初月站在逼仄的院子里,身后就是高高的围墙。
月光在行道树的掩映下,投下高低起伏的阴影。
有两道黑影,横穿院子外面静止的浓烟,卸下盔甲,嘴刁长枪,轻手轻脚地攀上院墙,隐在树影下蛇行。
不远处,那个倚门而立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们的目标就在不远处。
轻抬脚尖,足尖点地,青石板上两只猫一样的脚步无声无息。
多亏了银烛,将这大雨后松动的青石板,休整得无比牢固,才为这两人的暗中靠近提供了便利。
其中一长发盘起的黑影,将嘴里叼着的长枪收回左手,她右手轻轻握拳后松开,反复多次,为活络双手做着十全的准备。
夜里怪冷的,可是哪里来的风呢?
初月耸了耸肩,将视线从阁楼透出的灯光里收回来,望向了远方月光下的那一柱浓烟。
浓烟直上直下,初月心生疑惑,梦世界的风局限性还挺大。
她不再多想,哪怕风的局限性只在手起手落之间。
就在那瞬间,两道黑影快步上前,紧贴上初月的步伐。
一人以手为刀,手起刀落,一个掌劈重重落在初月颈上。
比疼痛更先冲击初月大脑的,是贯穿全身的酸麻。
她一下子失了力,转身回头间,人已瘫坐在地上。
初月看清了那两个黑影的脸。
和他们脖间那个闪着沥青般灰蓝色亮珠的黑项圈。
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地坑里,梁荷尽赶着初月离开时,她瞥见出现在洞口的,就是这两个人。
哨兵。
他们追到家里来了。
初月用尽余下的力气,抬起手警告他们,然后艰难地转头,望向阁楼的灯光。
“秋……”她张开嘴想要叫救兵。
又一记手刀迎面砸下,与之同时到来的,是另一只捂住初月口鼻的手。
一个将酸麻遍布她的神经,一个将呼吸隔离在外。
初月终于无力抵抗,闭眼屏息,任凭黑暗将自己缠绕。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初月再次睁开眼时,已在卧室,头顶明晃晃的壁灯闪得她眼睛疼。
她本想抬起手揉揉眼睛,胳膊上却被一股坚硬的阻力挡住了动作。
两只长枪交叉着架于她胸前,将她整个人锁死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
初月顺着长枪看向床边,一男一女两个古人装扮的侍卫站在两边,银烛也陪着那个女的立于一旁。
“银烛?”
初月已掩藏不住眼底的失望,她真心对银烛,换来的确实再次的背叛吗?
银烛时什么时候和这两个哨兵勾连在一起的?
“主人,”银烛见状立刻跪坐在床边地上,两手握住初月的手,眼里全是恳切,却无半点愧疚,“在您安排我专注于家务之前,我已联系上抚梦小队,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执行哄睡的任务了……”
初月长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慌。
“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
初月生气郁闷的同时,又觉得这梦世界也真是好笑,什么时代的打扮都有,也怪滑稽的。
那个女人谄媚上前,手上的长枪却一点儿没松:“主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敢来烦你,但近日,天地已有崩颓之势,集团检测到您已有七日未入梦,不可再耽搁了啊!”
打扮像古人,说话也像古人,初月想扔个牌牌对他们斩立决。
“把这俩玩意儿从我胸口拿开,大地开裂和我睡不睡觉没有一点儿关系,而且,你看那浓烟,不是都不往上喷了吗,说明世界恢复正常了。”
两支长枪未动分毫,那女人和对面的男人对视一眼,默契低头,两手搭在长枪上拱手致歉。
“主人,恕难从命!”
话音未落,两只长枪从初月身体的两侧拔起,贴着她的身体急速上移,齐齐落在她头顶正上方的枕头边缘。
这一起一落间,凉风飕飕,寒意四起,初月条件反射的闭紧了眼睛。
待她再睁眼时,长枪又已整齐落在床尾,挨着她的脚心而立。
初月哪里受得了这种戏弄,这两人嘴里一口一个“主人”叫着,行动上却把她当猴儿耍。
她暴躁捶床,直挺起身,可额头却触到一股无形的力量,透明薄膜一般,初月的头在卧室上方挤压进一块扭曲的空间之后,被其反噬,那薄透却窒息的触感水蛭一般黏上她的额头,再也甩不开它的侵蚀。
接着,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触感从眉心滑向鼻梁,顺势而下,拥有无限张力的薄膜很快覆盖了她的整个头颅。
她像一颗被保鲜膜包裹的卷心菜一样,呼吸之间,朦胧的雾气附着在薄膜表面,遮蔽了初月的视线。
她甚至没来得及呼唤可能的同盟,如果刚站队于她的秋鸿足够衷心的话,不会察觉不到外界的异常。
初月挣扎,手脚并用地摸索着脸上附着的薄膜,可这时她的触觉,却像是碰到永远找不到头的透明胶带一样,只是在做无用的循环。
很快,薄膜向下生长,箍住了她的肩、胸、腹……
它们顺着长枪滑过的路线,从头顶出发,直至初月的脚心,完美收尾。
初月不再挣扎。
她像一具被透明薄膜包裹的木乃伊一样,留给世人直视她的美。
昏黄的卧室里,银烛关上了壁灯,点燃了烛台。
烛光闪烁,床上那具直挺挺的“尸体”不再动弹,胸腔也渐渐平息,她口鼻处喷出的热气水雾逐渐微弱,一时模糊一时清晰,像极了初月不可预知的未来。
慢慢地,“木乃伊”闭上了眼睛。
像溺水。
这是初月失去意识之前最直观的感受。
神志浮浮沉沉,像失足落水后偶尔踩上的暗流,身体不断下坠、下坠……突然意识又清醒,初月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沉沦下去,于是她奋力向上挣扎,挥舞着双臂借着浮力探出头透气……
紧接着又一次无力的下坠……
这一次,终于沉入湖底。
初月沉沉睡去,渐而入梦。
在这一刻,梦与现实的连接终于搭上,失联好久的两个世界,终于有了联系。
一个悠长温暖的夜晚过后,初月在自己的米白色小床上醒来。
她睁开眼,看着这个温馨的房间。
被子里,一团暖烘烘的柔软□□紧贴着她,呼噜呼噜直响。
她猛地掀开被子,看着脚边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出神。
哪里来的野猫?
忽然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初月环顾四周,找着那声音的源头,枕边彩色的灯光闪烁,一个巴掌大小的薄砖正在暧昧不明的震动。
这又是什么?
初月拿起它,仔细端详。
这块薄砖一面被粗糙的软壳包裹,另一面光滑无暇,像镜子一样,只不过上面没有印照出她的脸,而是有几根排列整齐的文字线条规规矩矩地待在原地。
初月好奇又害怕,她伸出手去触摸那块“镜子”,手指沿着文字线条慢慢刻画,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音乐不见了,震动也停止了。
那面光滑的镜子上,彩色的图画显现出来。
她试探性地在上面触碰,马上,像打开了百宝盒一样,五光十色的神奇图案一个接一个的从画面里蹦出来,甚至里面还装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小人躲在薄砖里面,他们的生活对初月来说也历历在目,终于,她也成了盗取别人生活片段的小偷了。
这块薄砖,它好美,初月忍不住感叹,它不像是我的世界能有的产物,初月亮起眼眸。
而在另一间烛光渐渐熄灭的房间,床上那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手指反射性滑动。
并未完全恢复意识的她想不明白,怎么梦里的那个自己,会对手机那么陌生呢?
初月被薄膜缠绕得皱巴巴的衣服开始舒展开来,不知不觉间,那层束缚着她身体的东西已然消失不见,而她却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保持着被捆住的姿势没有动弹。
一觉醒来,初月好像并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什么可怖的事情发生。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梦我会那么抗拒哨兵呢?以至于梁荷尽都想要让初月躲着他们。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初月望着天花板愣神,醒来的她虽然神清气爽,可脑子里却总像是被挖去了一块,有东西拼凑不上。
她想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凭着惯性下床,摸索着出门。
她走到二楼的小花园里,迎面却碰上了从阁楼楼梯下来的一个陌生男人。
“你是谁?”
那男人听见这没来由的提问,稍作思考,便知道初月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于是他故意问她:“你看我长得像谁?”
初月用力拍着脑袋,将里面混沌的睡意震出去,大步向前,站在距离他一步台阶的位置,仰起头来细细观察。
“你长得,和油画里一模一样!”
初月想起来阁楼里,画中那每一个都长得完全相同的男人,她确定梦我是照着这个男人画的。
“你为什么在我家?”
“你说呢?”秋鸿不急不躁,等着她自己想出答案。
“你是……初月……不,你是我男朋友?”
除了这个解释,初月想不出其他任何合理的理由。
一个男人,一个梦我画了无数遍的男人,而且还是从自己家里走出来的,还能是什么身份。
秋鸿明显后退了一步,他脚贴在楼梯上,看起来像是要逃离这个尴尬的氛围。
可是,有什么使命一般的信念感,让他停下了脚步。